進了臘月後,禮部越發地忙碌,有幾個小國是不過年的,不過倒願意留在天朝上國感受下,皇帝自然是無限歡迎,不過上頭人一兩句話的事兒,對於禮部下頭做事的人來說,卻很是多了不少麻煩事兒,京兆府尹也很是緊張,就怕這幾個貴客在京城裏頭出什麽事兒。


    “表哥你也知道,那些什麽一等侍衛二等侍衛的,都是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出來的嬌滴滴的公子哥兒,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別說叫他們去保護人,不派人保護他們都難,指望他們跟著那些使臣?不到一個使臣,不叫貴客伺候他們就好了!”他抱怨了幾句,手上仍不停著,“小年夜宮裏頭大宴群臣,使臣們也需得去,服侍禮儀還得專門教人去說……”


    林沫補充了句:“他們的習俗也需得知會內務府。”


    “這個自然,便是趙王也不會疏忽了這個。”容嘉正事說完,免不得要多說兩句,“表哥,我這新嫂子,真是不會說話,我看著都替他著急,遂承都不怕她。人情事務也虧得母親幫忙應承著。”


    林沫道:“她要是能幹,你又得擔心她欺負你侄兒了。這世上有所得必有所失,想開些,至少你哥哥後宅想來是安穩的。”


    “過幾年哥哥屋裏的丫頭開了臉,哪裏有安寧的日子。”容嘉很是憂心。


    “他要是這麽急就要納小,別人先不提,你先去笑笑他對歐陽嫂子的虛情假意去。真到了寵妾滅妻,惡仆欺主的地步,也不用你擔心你嫂子。”林沫笑嘻嘻地,“你那個侄兒,年紀雖小,門兒倒清,到時候他自然會選擇個枝頭待著。你以為他會選那些做奴才的?”


    容嘉眨巴眨巴眼睛:“表哥,我何時去你家下聘的好?”


    林沫衝他扯出了一個淺笑來。


    容嘉後退了幾步:“表哥,你笑得我腦門疼。”


    “開了春以後,自己看日子。”林沫低頭道,“如今你在禮部,應當比我懂規矩才是。你家四丫頭人家定了?”容嘉也是一點頭:“柳州刺史謝早家的侄兒,名叫謝呈秀。”


    林沫皺眉:“沒聽過。”


    容四姑娘是庶出,又自幼愛舞刀弄槍的,婚事也比她三個姐姐略艱難些。先前容明謙愛柳湘茹的才華風骨,想把女兒給他,隻是到底沒成,姑娘也耽擱了一陣。不過好在容家家世家教都是有目共睹,更有容嘉這麽個要當駙馬的哥哥挺著,倒也有人上門來求,容明謙左挑右選,倒是給姑娘選了個名不見經傳的。


    “這人是個練家子,估計是要走武舉這路的。”容嘉見他不解,補充道,“長得不算好,但是魁梧,不像那些個弱不禁風的。”他家四妹妹是個難的,偏偏不愛紅妝愛武裝,謝呈秀這事兒,也是經了她自己點頭的。


    林沫失笑:“早該這麽挑。先前柳兄——嗨,不提,險些鬧得不高興。”


    “柳兄他那個兄弟找迴來了沒?還是當真出家去了?”容嘉與柳湘茹也是同年,雖說因為妹妹的事兒差點結個梁子,事兒過去了倒也放開了,“我看他那個弟弟,雖然離經叛道的,但是快活自在,也是種活法,莫名其妙為了個女人出家去,倒不像他了。”


    林沫心裏很是不齒尤家姐妹,對於柳湘蓮的尋死覓活也是嗤之以鼻,隻說了一聲:“好好一個男兒家,不說孝順姑母,同他哥哥一起分擔分擔,就算不給添亂,叫長輩安心也好。他這樣,倒是對得起他姑母撫養他這麽多年呢!”


    林侯柳郎雖然總是被拿出來相提並論,但是兩人教弟弟卻明顯不同,柳湘茹縱然嚴厲,卻還是念在湘蓮幼失孤怙,百般縱容,而林沫,雖然和聲細語的,倒還是把幾個弟弟教得懼他如虎。


    “舅舅這次急匆匆地就走了,也沒給母親留下什麽話來。往年這時候都有書信來了。”容嘉坐了坐,“姨母那兒收到信了嗎?外公家裏呢?也不知道現在邊關形勢如何。澈兒明年當真要去?”


    他這一句話連著一句話地問,林沫也懶得迴他,直接就問:“姨夫呢?我也等了好一會兒啦,老等不到人。”


    容明謙雖愛在小輩麵前擺長輩的威嚴,卻也看林沫有所不同,尤其他兒子還在求人家妹妹,自然也把林家人當成上賓,像今天這樣的實在是少見。容嘉也道:“不知道今天來的客人是什麽來頭,父親昨晚上就好茶好酒等著了,也不許我見,就帶著哥哥去了,說到了現在,不知道說些什麽。”他是好些時候沒見容明謙這麽如臨大敵了。


    林沫知道容明謙做了這麽多年的官,自然也有些同僚舊事,也許真的著急,也就耐心地叫人再泡了一壺茶。他和容嘉素來親密,容家的丫鬟他使喚起來跟自己家似的順手,還囑咐了一聲:“就六安瓜片吧。”


    容嘉一邊笑他難伺候一邊自己蹦躂起來給他端茶壺,帶著點討好:“表哥,你知道趙王和秦王有什麽——”


    林沫瞪了他一眼。


    “從前你就是個小孩兒,有些話亂說說也罷了。如今你父親是什麽身份,你是什麽身份,這些話,就算在自己家裏說,也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林沫頗是不滿,“有什麽關係,自己去想,別老想著問。”


    容嘉還挺不服氣:“表哥就沒問過什麽人?”


    林沫剛想反駁沒有,就想起自己前幾天還在問水溶,臉上一紅,幹咳了一聲:“你這話別問我,問你老子去,看他不揍你呢。”


    容嘉湊上來,小聲說了句:“前幾天允郡王來禮部找趙王,趙王躲著沒見。”水汲若能在趙王府找到趙王,估計也不會到禮部去,而趙王避而不見,幾乎算是擺明了不給麵子了。雖說允郡王同原來的義忠王地位確實有所不同,但自從太上皇召他迴京,就一直優待著,趙王雖然一向以行事乖張著稱,但大麵上是不敢違背他皇祖父的。如今到了這地步,想來是發生什麽事的。


    林沫斜眼看了他一眼:“為什麽?”


    “不知道,隻隱約聽到南安王府。對了表哥,你聽過沒有,說是榮國府上的那位寶二爺,要定下杭州織造餘毅甯家的女兒了。”


    林沫本來對榮國府三個字深惡痛絕的,隻是聽到“織造”,卻又是精神一凜:“你說誰?餘毅甯?賈寶玉一個白身——”容嘉道:“表哥以為,一府織造又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富可敵國、金枝玉葉…….他們也真是敢吹,真不怕惹來殺身之禍,你說說,做個官,做到誰都知道他們有錢,真當人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太上皇先前下江南叫餘家接駕了一次,那可是,也不看看甄家的下場。”


    林沫“唔”了一聲:“江寧、蘇州、杭州俱有織造,餘毅甯的確是最露富的一家了。”


    “另兩家——嗬。”容嘉也笑道,“就是離京裏頭太遠了。”


    “本來就是肥差。”林沫知道他要說什麽,隻是打斷了一句,“這樣的人家太多了,迴頭他們自己作出來了,吏部去查,能查出什麽來都好,要是沒頭沒腦地,就說他們怎麽,要去查他們,那第一個倒的人就是我自己。水至清則無魚,便是我自己,來之前還收了我們戶部一個員外郎的一包茶葉呢。滿朝文武,你要說真的清正廉明到一根針都沒收到過的,那有,但絕對不在京裏頭。”


    容嘉自然也是懂得,低下頭,過了老半天才嘟噥了一句:“我前不久嚇了賈寶玉一次。”


    “怎麽嚇得?”林沫問。


    “就……當著他的麵動了趟手,下手重了些。”容嘉臉紅紅的,“他說話委實不好聽,我好像克製不住自己似的。”林沫沒忍住笑出聲來:“好好好,不過我怎麽沒聽見動靜?不像他啊,被嚇唬了都能忍住不張揚?”


    “也許他自己也覺得窩囊吧。”容嘉道。


    寶玉的確覺得窩囊。他自幼嬌生慣養,雖然賈政總嫌他沒用,但有賈環、薛蟠在旁邊襯著,他也算是個指禮懂事的,每每長輩遇到,總是隻有誇的。偏偏容嘉既不講道理,又獨斷專行,蠻橫得緊,隻是他擔心林妹妹,不敢告訴人,自是打落了牙也隻能往肚子裏頭咽,其中酸楚,不足為他人道。


    前幾日,賈母房裏露出口風來,說是要給他說門親事,先不叫他知道,隻是連襲人麝月都曉得了,他又不是真的聾子。餘家的女兒聽說也是個精明能幹的,不遜寶姐姐,隻是他聽說了這個,就委實提不起興趣來。


    寶姐姐冰肌玉骨,端莊嫻靜,固然是好,隻是老愛提些讀書上進的話,叫他經常興致勃勃的就被潑了一盆冷水,這餘家的女兒生於官宦人家,又有那等“賢名”,想來也是個愛講道理的。


    王夫人知道瞞不過他,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的兒,你可別不知好,餘家的富庶權勢,可不比當年的甄家要差。他們家的嫡女,你還要怎麽?”原本賈母說要給寶玉說親,她還嫌老太太多事,隻是聽說了是什麽人家後,心裏也隻有滿意的。


    誰知寶玉更是泄氣,溜迴大觀園去找探春。


    如今鳳姐不在,探春同李紈管著家事,正在稻香村看田莊送來上的租子,安排過年的物什,看到他來,兩個人先是一陣調笑:“恭喜恭喜。”見寶玉不甚高興,奇道:“這是怎麽了?”寶玉歎了一口氣:“總覺得今年過年過得忒沒意思。”


    李紈道:“二丫頭嫁了,薛大姑娘和雲兒又在家裏頭備嫁,不方便出門,是不如往常熱鬧。”探春道:“明年不是又要熱鬧了?”李紈知道她在擠兌寶玉,也笑了起來,道:“我時常聽說江南的水土養人,當年看到林妹妹,就覺得是天仙下凡,比公主也不差,後來,可不是?杭州也是個好地方。我看好多戲裏頭,都是那些地方。”


    寶玉想起江南水鄉出來的美人兒,也甚是向往,隻是有黛玉珠玉在前,又忍不住浮想聯翩,心道:“世上也隻有一個林妹妹罷了。可惜跟了她那個哥哥,當真委屈了。”


    探春一拍頭:“今年不熱鬧,也是鳳姐姐不在,往年她一個人,能說三個人的份兒。”


    李紈道:“可不是,她不在,我都覺得事兒多得我晚上都睡不著覺,也不知道她當年是怎麽忙的。不是說璉二哥去接她了?”


    寶玉眼神一亮:“璉哥哥去接鳳姐姐?我也去!”說罷,著急要走,李紈忙拉著他:“你可別添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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