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和黛玉的婚事猶要再商量商量,一來兩個孩子確實年紀還小,二來,黛玉如今是皇後的義女,頂著帝姬的名號,這婚事就不能隻由著林容兩家做主。但容熹與迎春的婚期可就越來越近了。迎春年歲漸長,再拖下去就不像話了,而容明謙此刻又在京裏,有他主持大局,婚事也更體麵些。


    容熹是長房長孫,又是容家未來的家主,容白氏持家有方,雖是續弦,倒也大方,沒越過元配歐陽氏去,但是除去聘金不提,餘下的衣裳、珠寶、茶葉、羊酒等,滿滿當當地裝去了賈家,相比較之下,迎春的嫁妝簡直算的上是寒磣。


    素來女方的嫁妝至少得是聘金的一半,隻是先頭容熹有歐陽氏,嫁妝也不好越過元配去,但邢夫人得了這話,簡直像是得了聖旨,便越發地節儉,倒是自己的小金庫漸漸充裕了。賈母喜歡伶俐的孩子,看迎春隻覺得哪兒都不如人,自然也不上心,到婚期臨近,她來添妝時,見了那簡直算是磕磣的嫁妝,氣道:“大太太,你是迎丫頭的母親,這便是你準備的嫁妝?你當迎丫頭要嫁到哪兒去?你還讓不讓她在夫家抬頭了?還讓不讓我們家在京裏頭做人了?”


    邢夫人素來是笨嘴拙舌的,也知道狡辯一二:“老太太這話可折煞我了,難道我們不想她嫁得好?隻是我們一沒田二沒錢的,就靠著老爺的俸祿同我二十兩的月錢過日子,又能省下多少來?倒是想砸鍋賣鐵的,讓迎丫頭嫁的體麵些呢,也得有鍋砸,有鐵賣呀。”


    賈母氣得無話,王夫人皺眉道:“大太太這話說的,難道是在怪老太太?”


    賈赦本就喝高了黃湯,說話愈發地荒唐:“二太太,你也別挑撥了,這事原與你沒什麽關係!你不是總是不理事,不管別人的死活麽?這是我們大房的事兒,沒你說話得份兒!”


    這下,連寶玉也聽不下去了,隻是賈赦到底是他伯伯,隻能幹著急,說不出話來。


    賈母指著他的鼻子,渾身都在哆嗦:“老大,你同你媳婦這話,是在指責我了?要我說,這家還怎麽過?索性分了吧!這樣你有田有錢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麽給你閨女置辦嫁妝呢!”


    王夫人本不願意這麽明著分家,賈政也顧忌著名聲,夫妻二人竟一同勸道:“老太太喜怒,大老爺並不是這個意思。”


    賈赦果然喝醉了,指著賈政道:“我怎麽就不是這個意思了?老二,你別占著便宜還賣乖。你摸著你的良心想一想,咱們家,誰長誰幼,誰該當家作主,誰該窩在一個小院子裏忍氣吞聲?你要是自己想不出來,不如出去問問人!你倒是一句話不說好事占盡呢。我倒還真要告訴你,這家,早該分了!你們家寶玉弄個新的鬥篷就是我們一兩個月的月錢,你怎麽不說呢?到底是誰過分呢。”


    賈政白了臉:“大哥何須說這麽多,原本就不是這一迴事!”


    賈母怒道:“好!好得很!”一邊又喊,“鴛鴦,請族長過來,再把族裏的都叫來,咱們家丟臉不嫌事大,明著分一下,省得再說我偏心寶玉!”


    迎春不料為了自己嫁妝的事兒鬧得這麽大,有心要勸幾句,可是她又不是能說會道的人,也不是敢開口勸架的,一時間隻能坐在自己床上抹眼淚。倒是她身邊的兩個丫鬟繡橘與司棋,雖然低著頭,卻按捺不住唇角的笑意。


    這事對於迎春來說,如同她的婚事一樣,是個不大不小的轉機。


    賈家一族族長便是賈珍,其餘族人解釋仰仗榮寧二府過活,自然不敢多說什麽。賈母看起來也公道得很,把賬目攤明了說,賈珍是小輩,對賈赦、賈政二人尚隻能唯唯諾諾地應著,對賈母更是說什麽聽什麽。


    賈母倒也公正,所有家產、房契、田契一一清算了,一分為三,她獨一份,待死了再分,賈赦一家子得一份,賈政一家子得一份,她繼續與小兒子住著主堂。


    這看著公平,賈璉心裏卻有話說,他們是長房,論理該是榮國府的一家之主,從來沒有襲爵的同次子分一樣的家產的道理,就是真有,那也是老大愛護幼弟。更何況,賈母手上的那一份,估計隻會留給寶玉,他們大房還有爭頭?


    如今王熙鳳又不在,誰也說不準這公帳上的數目對不對,也沒人敢提這其中的不公平,賈母最偏心寶玉與鳳姐,偏偏鳳姐又不在,就寶玉佇在那兒,為著二姐姐的出嫁傷懷,十二萬分地惹人憐愛。


    賈璉想起鳳姐的好來,連連歎息。若是鳳姐同薇哥兒在。。。。。。


    可惜這隻是個如果,現如今在府裏頭的是他千方百計求著賈母應下的尤二姐,住在大觀園裏頭,就在迎春昔日住著的綴錦樓裏,身邊跟了個小丫鬟服侍著,賈母放下話來,等過了家孝,才許賈璉正式納她。既然她在園子裏頭住著,為了自己著想,就更不願意賈赦與賈母鬧翻。畢竟,她是賈母一手保下的,若是因了這事,賈母也與賈璉離了心,將她給忘了,她的前途可知?璉二奶奶娘家如今正得勢呢!


    隻是現如今這場子,實在沒她說話的地方,甚至她連站在那個祠堂的資格都沒有。


    賈璉心裏一動,想起鳳姐曾提過金陵的祖墳田產。那日裏可卿去世,鳳姐與她素來交好,夢裏竟夢見了可卿與她說:“咱們家如今是烈火烹油,鮮著錦之,隻是盛宴必散,水滿則溢,倒是要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鳳姐聽了可卿之言,當真在金陵祖墳那兒置辦了不少田產,不覺給賈珍使了個眼色。


    賈珍素來是個隻會吃喝玩樂的主兒,賈政愛清高,與他自然玩不到一塊,倒是賈赦賈璉父子兩個,一樣的荒唐無禮,很是相熟,他自然也樂意成全賈璉這點心思,分田產的時候留了個心眼,給賈璉先選。


    賈母原本眯著的眼睛,聽了賈璉要的,倒是睜開了不少,她仔仔細細打量了璉兒一會兒,才緩聲道:“好。”


    這些田產,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迴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隻是賈璉身為長房長孫,將來也是要襲爵的,這祭祀之事本就該是他們負責,他要這個,也是情理之中,便是她也不能明著拒絕。


    這下賈璉才念起鳳姐的好來。隻是又舍不得尤二姐溫柔小意,卻又離不得鳳姐能幹大方,真真是兩難了。


    榮國府分家,在他們自家來看是大事,折騰了好幾天,隻是在別人家看來,不過是京裏的一樁笑聞:“那個榮國府,果真是荒唐!”


    靖遠侯府倒是也聽到了一些傳聞――誰讓林沫就在戶部當差,他嗤笑了一聲:“熹哥明年趕考,最好別留在京裏,趕緊外放了,不拘去哪裏,不然這個嶽家可有他好受。不過他這人就是這脾氣,隻怕隻認歐陽家做嶽家,倒也不用擔心會被占便宜。”


    “二姐姐性子好,哥哥倒不必擔心遂承。”黛玉道,口氣卻是蔫蔫的,顯然沒想到榮國府那兒有次變故。自古以來,樹倒猢猻散,從來都是從樹裏頭開始自己亂的,往常聽丫頭們說胡話,說榮國府竟然會自己抄自己的家,除了暗自慶幸自己早離了那兒不用受此屈辱外,更多的是心裏歎息,外祖母家鮮花鼎盛之期約莫要過去了。


    林沫道:“我擔心遂承做什麽?這小子叫他老子給寵壞了,除了念書還成,我不愛他那個脾性。倒是要擔心二表妹會不會被這個小子欺負呢。她那個性子。”見黛玉興致還是不高,便推了推她道,“一會兒澈兒該迴來了,問問他給你帶什麽好玩的沒有。”


    林澈與黛玉年歲相仿,他初來京裏的時候,因為受榮國府的連累很是遷怒了一番黛玉,怕她要連累了自己哥哥,隻是後來一番推心置腹,倒讓他明白了姐姐是個鍾靈毓秀的女孩兒,一派菩薩心腸,故而兩人相處極好,林澈每每歸來,倒經常去燕子塢坐坐,給黛玉看看身子,開幾個藥膳的方子,給她講講故事,買些外麵的泥人風車之類的小玩意兒。黛玉自己出不得門,覺得弟弟講得那些分外得新奇,姐弟二人倒是愈發地親近了。


    於是便笑道:“三弟這麽冷的天出門,我倒是不敢勞累他,先去看看廚房給他煲得湯好了沒,一會兒他迴來好暖暖身子。哥哥也喝一碗?”


    林沫欣然應允。


    靜嫻與容熹、迎春都不大熟,故而也不過當個媒人的名頭,隻是她身懷有孕,倒是不便親自去觀禮,叫了自己身邊的崔嬤嬤去了,又囑咐黛玉:“你如今也是待嫁,她們府裏頭什麽人都有,還有個混世魔王,你倒不一定去送嫁,橫豎咱們禮到了就行。”


    黛玉與迎春姐妹一場,本來存了去送嫁的心思,聽到靜嫻這麽一說,倒是有些失望,不過聽話地點頭。


    靜嫻看了看她的臉色:“你若是真想去,去一趟也無妨。隻是你如今身份不一樣了,你自己沒覺得,但如今你是皇後的義女。我是不覺得這皇家的帝姬有什麽好的,但其他人可就不這麽想了,你身份不一樣了,她們看你,能待從前一樣?”


    黛玉想起靜嫻當年不喜歡別人叫她郡君,喜歡人叫她孔大姑娘,不覺也跟著歎了口氣:“嫂嫂有所不知,這個二姐姐,她是個不能自主的人。往日裏姐妹們聚在一起寫寫詩,叫她限韻,她也隻用抓鬮的法子。這樁親事,於她而言,是個上上簽,她苦了十幾年,難得轉運,我想去送送。”


    “你若真要去,把弄雲、雪雁、雲初、還有你哥哥的聆歌都帶上。再叫宮裏派個天使來送你。”靜嫻倒是極知道規矩,“弄雲!”


    弄雲俯身應了。


    “若是有人嘴碎,別管什麽,直接一巴掌閃過去,就說是我讓你打的。”


    “是,侯妃。”


    “這榮國府的長房長男,一輩子沒能住榮禧堂,他們家姑娘偏偏嫁了個叫容熹的,不知道她們當家的會不會臉紅。”靜嫻冷笑道。


    喜兒笑道:“奶奶想,幾十年都厚著臉皮住下來了,那皮厚的,哪裏知道臉紅兩個字怎麽寫呢。”


    靜嫻抿了抿唇:“可惜容熹是個倔的,不然,何至於沒法子挑,修下這門親戚。隻是歐陽姐姐倒也是好運,許了這麽個有心的。倒是這有心,卻沒有力氣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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