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的一番走動,到了也沒瞞得過王夫人去,她氣得對薛姨媽道:“我都不知道三丫頭成天在忙些什麽。要她理家,她把園子包出去也就罷了,想著要節約,竟是從她自己弟弟侄兒開刀,又是要削減用度又是要扣月錢的,虧得我拿錢補貼,不然不知道底下人要鬧成什麽樣。上迴林家鬧得那般沒臉,她就是不想想我們,也想想老祖宗的臉麵。老祖宗那麽大的年紀了,那天在宮裏頭,嚇得魂都沒了大半,她也還貼林家的林屁股。”


    薛姨媽幹咳了一聲:“話也不能這麽說,探丫頭也是為了姐夫的仕途。”


    “嗬!”王夫人道,“別人不知道,妹妹你也不知道?那林小子狼心狗肺的,是你給他點台階下他就肯下的?我單知道大哥薦人當官,那是走的國家的流程,吏部管得,他一個戶部的,難道能管?他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隻手遮天呀。”


    薛姨媽自從寶釵定下了允郡王,心裏就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此刻倒是說了句真心實意的話:“姐姐,要我說,甭管那林小子是什麽來頭,他這個年紀做到戶部侍郎,就不好惹。你看王爺王妃的,都對他們家客氣,你也倒也稍稍忍下這口氣,也別現在說他這脾氣肯定要落勢的話,真落了勢,怎麽踩他都行。”她本來就怵王子騰這個大哥,但為了兒女們著想,倒也明白一定要跟娘家處好關係。隻是這王子騰官是越做越大,忌諱也是越來越多,她帶了薛蟠寶釵去請安,他竟劈頭蓋臉地把薛蟠當年打死人的舊話拿出來罵了一通,寶釵幫著勸和,他也隻道:“寶丫頭,你以後要到允郡王府去了,我管不得你了。”把薛姨媽委屈得直掉眼淚,卻又不敢真的與哥哥頂嘴。


    還是寶釵迴來勸她:“媽媽哭什麽呢?舅舅是為了我們好才發火。要不是我們是他親外甥,憑我們做什麽,他要氣什麽?媽媽想,舅舅如今是一品大員,我將來去了王府裏頭,誰也不能小瞧我。不用舅舅對我們多好,他在京裏頭,就是我們的依仗!”薛姨媽本來就是個沒主見的人,女兒說什麽她也就聽什麽,仔細想想倒也是,這才咽下這口氣,隻是薛蟠如今自恃就要當王爺的大舅子了,如何看不慣舅父的做派,如何憋氣,暫且不提。


    王夫人責怪探春,倒也不全是為她此番走動駁了她麵兒的緣故。她素來就知道,這深宅大院裏頭,理家的權柄牢牢地把握在手上才好。否則,就跟邢夫人似的,拚了命地摳門,也攢不下兩個銀子,連底下的下人都看不起。原先鳳姐唯她馬首是瞻,又是她娘家內侄女,她倒也放心,隻是鳳姐後來不知道怎麽的,與她離了心,利子也不放,借據也燒了,隻當沒這迴事,還搬出去同邢夫人擠到一塊住了,隻是這到底是個把柄,她也不敢明著與鳳姐作對。現如今是個好機會,鳳姐自打有了賈薇,就不大管事,隻是她管了些時候的家事,又不願意得罪人壞名聲,又不願意自己貼補,很是肉疼,索性又稱了病,叫李紈和探春忙去。


    這兩人,倒都得老太太的喜歡,賈母也道:“很妥當。”


    特特地叫兩個人當家,為的是互相牽製,不叫一個人做大了去,誰知道李紈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假精明,也就是坐那兒充充門麵,當當她的菩薩奶奶,反倒是探春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打理裏裏外外的事務。她說話做事又爽利,又不怕得罪人,一時間倒也叫不少人嘖嘖稱歎。隻是王夫人卻有些後怕,探春走馬上任的第一天就給了趙姨娘沒臉,她倒是有些放心,但時間長了呢,這丫頭若是真掀起風浪呢?


    沒等她想想探春有沒有能耐折騰點大的來呢,她就真折騰大了――往林家送禮這出,完全沒叫她知曉一點風聲,直接賈母那兒開了庫房,就往史家送去了。半點口舌之爭也沒耗得。等她得了消息,已經是林家給史家迴了禮,史家給賈家送迴來了。


    王夫人氣得不行,隻是賈母那兒卻叫她過去,她也隻得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倒是叫薛姨媽與她一道過去,撐撐場麵。


    賈母進來對薛姨媽分外客氣,見著王夫人,也不提探春自作主張的話兒,隻道:“先頭托了史家,去探探林家的口風,到底打斷了骨頭連著根,玉兒她媽媽是我親閨女呢。現如今林家迴了禮,我怎麽就看不明白呢?”


    林家迴禮,皆是按著史家送去的那份一一對著迴的,倒是最後,多了一幅“歸去來兮”,餘者,又是那句“我們大爺什麽也沒說呀”。


    這叫賈母看不明白了。


    寶玉本就在賈母這邊玩,如今二姐姐待嫁,三妹妹與珠大嫂子理家沒得空閑,寶釵也叫允郡王看上了,便是湘雲,也說了人家,雖然還沒定下婚期,也不如從前自由。園子裏隻有他與惜春有空閑,隻是惜春是個孤僻的,又總纏著妙玉,別說詩社,便是大夥兒一起聚一聚,都沒得功夫。


    此刻他見了這幅字,倒是說:“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林哥哥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不像他了。”


    探春卻道:“興許是裏頭那句‘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呢?我如今隻盼著這話,其他的,一概不想聽了。”


    賈母笑道:“無論如何,他們迴了禮,總是好事。王大人說的也對,林哥兒在戶部那頭,吃著皇陵幹著公差,他想管的事多,但是公家的事兒麽,條條框框的也多,他要是真的誠心跟咱們家過不去,倒也罷了,隻要他不可以攔著,政兒這個差事能到手,我也不怕舍了這張老臉,去同玉兒陪個不是。”


    王夫人忙道:“如何敢勞煩老太太,那事是我莽撞。”


    賈母深深地看了一眼,倒是沒說多餘的話。


    黛玉從林沫庫房裏頭拿了一幅字,雖說哥哥一貫大方,倒也是要去與他說一聲的,先同靜嫻提了,靜嫻果然沒放在心上:“他庫房裏什麽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有,你就算跟他說,他也不一定想的起來自己有這個,倒是你,看中了什麽,隨便拿走就是。”如今黛玉的婚事也確定了,兩家正式訂了親,容家正在挑日子下聘,黛玉的嫁妝,該收拾起來了。


    黛玉卻道:“哥哥的東西,我還是與他說一聲的好。”


    林沫這幾日迴來得倒是不遲。戶部也不能真把整個朝堂局勢給清洗一遍,先抓幾個大頭,殺雞儆猴便是了。黛玉與他說了:“今兒個給忠靖侯家迴禮,我拿了哥哥庫房裏頭的一幅字。”誰知道林沫道:“溫達瞰的那幅《歸去來兮》麽?”


    黛玉奇道:“哥哥真是料事如神了!”


    “我哪裏是料事如神,我隻是知道你這點小心思罷了。”林沫笑道,“那邊到底是你親外祖、親舅舅,你又是個心軟的,哪裏舍得看他們真的沒落了。王子騰外放歸來,一升再升,如今是內閣大臣,一品大員,誰見了都得叫聲相爺,如今各省的官我都找了典型,正空缺著,他這個剛從九省檢點任上歸來的,自然是要給皇上薦幾個能臣幹事的。他們四家同氣連枝的,這肥水不會流了外人田裏去。隻是年紀、資曆合適的,也就你二舅舅了,他是個隻會讀死書的酸腐文人,連兒子都養不太好,可見是個不會管人的,這樣的人,要外放出去,跟人家打打下手也罷了,若是真幹什麽實職,指不定能鬧出什麽抄家滅族的大禍來!你給他們送這幅字去,提醒他們莫要做那些打算,倒也像是你。”


    黛玉倒真沒想這麽多,她原隻是想勸外祖母莫要那麽看重功名利祿,汲汲營營的,這朝堂上的事她是一點都不懂,隻是聽完哥哥的話,才發覺,自己竟然是歪打正著了?


    “隻求外祖母能懂。”她歎了口氣。


    林沫是個冷心冷肺的,那四家提防著他,怕他阻撓賈政外放,還真是多心。這種事情還用得著他阻撓?他倒是什麽立場阻撓了。先頭與賈家作對,那是怕賈家作死的時候連累他們,如今賈林兩家毫無關係,他沒事追在後頭要趕盡殺絕,別人看著也不像。再者說了,賈家拿這差事當救命稻草,卻不知道這其中的淵源。那些個空下來的位子,那些個是幹淨的?背後一堆陳芝麻爛穀子的糟心事兒等著去處理呢。


    不過他不攔著,作為示好,王相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


    林沫一挑眉,見黛玉傳了晚膳,道:“容嘉要調禮部去了。”


    黛玉低下頭,抿唇道:“哥哥今兒個與嫂嫂一起用膳麽?”


    “你不問問我是如何知道的?”


    黛玉一跺腳,道:“哥哥真好意思!當年不是你教的我?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亂世裏頭有巾幗不讓須眉,平安盛世,女人做最好了就頂好了,我管天管地,管家裏頭下人聽話,管庫房裏不短缺東西,管親戚們人際往來,管修朗他們這些孩子,誰管你們怎麽做官呢!”


    林沫撫掌大笑。


    幸好他還不算太窩囊,要黛玉像賈府那幾個聰明俊秀的姑娘一樣,為了家業四處奔波,絞盡腦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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