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說完那句,倒也沒叫水溶走,自己也平平靜靜地把書頁撕了丟到了炭火盆裏,藥膏通通鎖進了櫃子裏,過了半晌,叫聆歌進來伺候著脫衣裳。聆歌表情有些訝然,不過收斂得很好,笑嘻嘻地幫他脫了衣裳,隻留一件雪白的褻衣,又問道:“大爺,我們在外頭,有什麽要伺候的您直接吩咐。”


    “就先這樣吧,你也忙了一天了――四老爺同舅老爺呢?”


    “四老爺早就歇下了,舅老爺還在院子裏喝酒,聽宋嫂子說,他剛剛同護院們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現下還在賞月呢,大冷的天,他倒真不怕冷,還不讓文蘿文鳶她們幾個伺候著,說她們幾個是小姑娘,身子弱。”聆歌道,“舅老爺別是有心事吧?”


    林沫笑道:“北狄一天不除,他就一天心事重重。等到北狄安定了,他又要擔心沒仗打了。你道他為什麽不住姨夫家住我家來?可不是因為我這兒侯府寬敞,他是怕姨夫姨母又要說他。”


    聆歌道:“就算有心事,也不能這麽凍著。”


    “你別管他,有四叔在,他還能凍病了?”林沫寬了衣躺了下來,問水溶道,“王爺,我晚上睡覺慣著點了燈睡,可會影響到你?”


    水溶不知道說什麽好,閉上眼睛不答話。


    聆歌於是替他們掖好被角,又說了聲“大爺王爺有事叫我”,就去了外間睡下了。


    房間裏安靜得嚇人。水溶偷偷睜開了眼睛瞄了一眼身側,外頭林沫倒還沒睡,盯著床頂的帳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水溶斟酌了許久,才開口道:“我倒不是不讓你去說燕王,隻是燕王再怎麽樣,他是皇上的親兒子,皇上再寵你,能寵過自己兒子去?這事無憑無據的,連個人證都沒留下,隻憑著你的猜測,叫皇上發落燕王,便是皇上對你,想必也要有微詞的。若真發落成了,你得罪的可就不止浮之與沉之了,屆時,所有的殿下都會拿你當成一個對手,因為這說明,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超過了皇子――這是你想看到的嗎?如今查賬正到關鍵時候,我以為,說給浮之聽聽,讓他提點沉之,或者幹脆直接約了沉之出來,同他開明布公地說了,對你好些。”


    他這話是真心,也是替林沫考慮了好久才說出來的。林沫如今樹敵太多,可是大多數人還是以為,他即便是有皇家血脈,也是個離大統之位遙不可及的、沒有一丁點盼頭的。但是這事若是成了……大家會怎麽看他?又會怎麽看皇上?


    皇上會為了一個靖遠侯大義滅親?最多也就是叫燕王卸了職在家閉門思過罷了,既不能同申寶報仇,又給林沫結了大大的仇家。而皇上會考慮不到這點?所以最大的可能,是皇上放林沫迴來歇著,叫他不要胡思亂想,這事不了了之。


    而不了了之的結果,是皇帝從此開始疑心水浮同水沉兩個。


    毫無疑問,這個結果對誰都不好,無論怎麽看,如今林沫是拴在水溶這條船上了,水溶被皇上疑心上了,那個位子叫其他人得了,對林沫難道有好處?這些天查賬查下來,敷衍的有,暗著使絆子的也有,能實現林沫宏圖壯誌的明主,可不會是這些人。


    燕王還真是……壞了大事。


    他剝心推腹地同林沫說了,想著林沫自己也是個懂道理的人,想得向來比他還要長遠些,這些個道理不至於不懂,可是扭頭一看,林沫仍舊直愣愣地盯著床頂,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什麽都沒聽。


    見水溶看著他,林沫隻側過頭去,微微地皺了皺眉。


    這個男人,一向長於算計,不動聲色地撥析局麵,在一團亂麻裏找到他想要的,不聲不響地引導著局勢。用伶牙俐齒做矛,以錚錚傲骨為盾,從山東一路殺來京師,披荊斬棘,自成一條淒豔血路。


    從八歲到二十,從未退縮過。


    他需要一個伴侶,累的時候搭把手,苦的時候安慰兩句,最好是能誌同道合齊頭並進的,就算是老天恩賜了。


    有些話,連妻子弟弟妹妹都不能說,怕他們擔心,怕他們胡思亂想,而最重要的是,他當起一個家來,就是為了家裏其他人能夠安慰舒適,不能叫他們陪著他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找個男人,倒也不差。


    林沫的小舅舅是白時越,這個公認的怪人,是他外祖父唯一的兒子,也是老來子,頗是溺愛,長到了三十又四也沒有娶妻生子,在塞外馳騁沙場。林沫問過他累不累,他倒是說無所謂,便是沒有家眷惦記,在戰場上才能不畏死。


    白時越同他的軍師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他倒不像水溶,天生地喜愛男人,他年輕的時候在家裏,也有幾個通房丫頭,甚至後來還有了一個庶子,隻是後來上了戰場,一是沒得挑,二是風裏來血裏去的,同生共死了太多次,感情就不一樣了。


    林沫開始考慮水溶同他的感情,也是受了白時越的啟發。


    最後,連開導他的白時越也想不通,為什麽會是水溶這家夥。


    不夠義氣、牆頭草、總是利用他、說話做事不肯吃一丁點虧,那些懲貪除惡的事,他幹著也不是為了黎民百姓,純粹就是被他逼的。


    可能就是這樣,看著一個原先那麽猥瑣的人,為了他不惜得罪了那麽多人,一步一步地走上正軌,明明心裏不願意,可是隻要他招唿一聲,就罵罵咧咧地跟上來的樣子,倒也挺不錯。


    存著逗弄的心思,到後來漸漸變了質。


    水溶說他是十一二分的真心,他倒也相信。


    若真是真心,他便也迴報真心,又如何呢?這世上總要有些付出才行的。若是真心喜歡,耳鬢廝磨也罷,紅袖添香也行,“並肩”二字,足以叫他心向往矣,隻盼日後風雨同舟的時候,可以共撐一把傘,省的身後無人,一條路一個人走得太久了,到底寂寞了些。


    可結果真沒什麽意思。


    林沫心想,也不過就是找個伴罷了,何必執著呢?柳湘茹倒不錯……可惜心裏隻有他那個寶貝弟弟。不過不是聽說他弟弟也要定媳婦了?上次來自薦枕席的那個小舉人倒也不錯?他這麽想著想著,就想跑了題,可是燭光裏頭,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了水溶那張臉。


    這人現在就在自己身畔,伸出手去就能摸到。


    皮相很好,身段更是不錯,細腰窄胯,怪道多少年輕俊俏的公子哥兒爭先恐後地要往北靜王府的床上爬,連那個賈寶玉都念念不忘的,把他送的手串當寶貝供著。


    隻可惜了,這人心裏頭有人。


    林沫想了半天,開口道:“聆歌!”


    聆歌倒是睡下了,輪到守夜的聞琴跑了進來:“大爺,什麽事?要喝水麽?”


    “去外頭找看夜的婆子們問一下,舅舅睡了沒?若是沒睡,我去找他喝酒。”


    聞琴猶豫道:“大爺,這麽冷的天,又這麽晚了,您今天又出了這麽個事,早些歇息吧?”大奶奶有了身子,也想過給大爺身邊送幾個通房丫鬟瀉火的,倒是大爺都拒了,今兒個留宿北靜王,誰都以為他要做些什麽,可他偏偏什麽也沒做,要真是她們做丫頭的誤會了,可怎麽就不好好睡覺呢?留著客人在床上,自己去找舅老爺喝酒,是哪門子的道理。


    不過猶豫歸猶豫,林家的下人向來是唯林沫之命是從的,手腳麻利地幫他穿好衣裳,又裹上了猩猩氈,親自舉著燈籠,要送林沫出去。


    水溶歎了口氣:“你又何須躲我如此,我不說話便是。”


    林沫扭過頭來,替他掖了掖被角,輕聲道:“王爺多心了。”


    <listyle="font-size:12px;color:#009900;"><hrsize="1"/>作者有話要說:卡文卡得好銷魂???


    姑娘們能送積分的我都送了,你們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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