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明謙上朝的時候簡直覺得腦仁疼。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辭官的,封疆大吏不好當,尤其是他任期內,太招搖太出風頭了,又得罪了不少人,這官再做下去,對子孫不利。可是偏偏這個時候,他姨侄在查稅。於是他這麽一辭官,簡直是像是心虛似的。


    事實上,這夥人裏頭,最不心虛的可能就是他了。


    但這種情況,他能怪林沫嗎?各地官員欺上瞞下,克扣營私的事兒,他親眼見過不少,親自處理了幾個,長此以往,實在是損害國之根本。而林沫此番雷厲風行,簡直算是光宗耀祖。


    是以,容明謙不但不能怪林沫壞了他的計劃,他還得鼎力支持,親自把賬本送到戶部去不談,給皇上述職的時候也是詳盡徹底,把山東這些年發生的事,用掉的銀錢,新增的人口,收取的賦稅都一一解釋了遍,說得皇上賜了兩趟茶,其他述職的恨得牙癢癢。


    沒辦法,容明謙兩袖清風,朝中上下無人不知,白老將軍衣錦還鄉的時候難得見了個當官能越當越窮的,一見如故,把女兒許給了他。白二姑娘嫁妝豐厚,精於打理家事,一嫁過來就先購置良田旺鋪,公婆見了歡喜,索性把庫房鑰匙都給了她,叫她管全家的賬,讓容明謙徹底地放手,才不至於叫容家窮下去。


    皇帝聽說他要辭官,笑問道:“容卿正值壯年,是朕的股肱之臣,這麽多年了,山東百姓安居樂業,不容易,怎麽就不做官了?”


    “迴皇上話,臣這幾年,也算是功成名就,心滿意足了,如今辭官,算得上是榮歸故裏,對得起先祖百姓。”容明謙道,“求陛下恩準。”


    皇帝確實希望容明謙辭官。


    任何一個地方官,做久了做長了,無論是做得好還是不好,對他這個皇帝來說都不是好事。像容明謙這樣已經做到叫一方百姓愛戴的,更是讓他不知如何是好。撤了吧,這個官實在是當的好,換一個人能有他這樣的?不撤,長此以往,山東百姓皆知容明謙而不知君也,當如何?而且誰能保證,容明謙當十年的官不貪,可是在這麽個位置上待穩了紮實了,能忍得住?


    利益是個無孔不入的毒素,侵蝕了多少他原本的能臣幹吏,他雖然信人,卻不敢徹底地信了。


    然而如今戶部查賬,查出了一大筆人,他本意是想叫他們慢些,循序漸進地來,誰知道林沫虎得很,他壓根就不知道什麽叫查一個逮一個審一個,從口供裏往裏頭鑽。他直截了當地從賬目入手,讓那些一環套一環的關係都派不上用場——人家就是從源頭抓的,六部會審,還去了官官相護的路子,倒真是絕好的主意。


    這主意委實太妙,若無他這樣有時間有耐心地翻遍十年賬目的人,怕也難以實現,而既然實現了,要他舍得不跟著做,那也不容易。


    自古以來,貪官誤國,他當然不至於連這麽好的機會都不把握。


    隻是,人太多了。


    讓他太寒心的是,被揪出來的人太多了。他曾經最為看重的張懷生,河南人,寒門子弟,十年寒窗高中榜眼,任開封知府,貪汙至少二十萬兩,他親自提名點的探花郎章原,文筆出眾,任南寧知府時政績出色,叫他頗是欣慰,提了做廣西巡撫,林沫送來的兩廣的賬本,可也好看的很。


    如今這個情形,容明謙走不得。


    故而散朝時,他說了一句:“退朝吧,容卿留下,隨朕走走。”


    禦花園是外官去不得的,容明謙今日頗得皇帝恩寵,隨他在禦花園逛了一逛,又到鬆香亭裏喝茶。


    “容卿啊,你讀書做官,為的是光宗耀祖?”皇帝道,“朕以為,你是為的黎民蒼生,天下百姓。”


    容明謙忙磕頭賠罪。


    “起吧,如今朕是用人的時候,你若要走,朕也不便強留,可是啊,你同朕說實話,如今這局麵,你當真舍得退?你又是為何而退?”


    容明謙其實不舍得,但他不說話。


    皇帝是個聰明人,替他答道:“你退,是因為兒子大了吧?你小兒子,早年就中了進士,如今在太常寺當個閑職,你大兒子,隻怕明年也要考舉了?你是怕,你當著封疆大吏,朕不放心你,不放心容家,要留你兒子在京裏為質?扣著他們不讓他們上?”


    容明謙忙道:“微臣不敢。”


    “莫要真當朕什麽都不知道。”皇帝道,“現如今的局勢,你也看到了,便就是你不想看,泰隱是你姨侄,你應當也聽他說過了,朝廷缺人手,你們這些股肱之臣不留下,難道要朕繼續用那些貪官汙吏去魚肉百姓不成?”


    皇帝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再囉嗦就是不識抬舉了,容明謙心裏隻好替兩個兒子惋惜了一迴:“臣謝陛下信任,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起來吧。”皇帝道,“隻是這趟,要給你派個遠地方了。”總是讓容明謙這麽有名望的留在山東,他也不放心。


    至於容明謙擔心得


    “你小兒子叫容嘉?當年他考進士的時候,殿試的時候朕還親眼見著,模樣倒是不錯。當年同莫總兵那事,鬧得真叫一個大快人心,去年祭祖的時候見過他,會說話。”


    皇帝是不是真記得自己兒子,那還真不好說,興許也就是隨便給塊棗糕吃,但容明謙麵上卻表現得受寵若驚:“陛下能記得犬子,是臣全家的福分。”


    “行了,靖遠侯天天掛在嘴邊上的人,朕能不記得?那小子機靈,隻要他學好,將來的前途,不比你差。”


    別人說這話,容明謙心裏隻是得意而已,而皇帝說了,容明謙簡直覺得祖墳上冒了青煙,隻恨不得對皇帝再磕幾個響頭謝恩。心裏想到,迴去要好好地提點提點二小子,踏實做官,報效君國。


    隻是皇帝又提到了林沫


    自家連襟抱迴來的這個孩子,他當年也能猜到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不然,何至於叫林清簡直是帶著敬畏養孩子?可是富貴人家能由著這麽個男孩兒扔到河裏去凍著?便就是後宅大院勾心鬥角,也不至於這麽狠心。隻是林沫這孩子後來學好了,把那些上樹掏鳥下河撈魚的毛病改了,專心讀書,他欣慰姨侄的上進,也沒管他。


    不管是誰家的孩子,總之是個好孩子,不會害了家裏人,就足夠了,將來也是容熹容嘉兩個人仕途上能相互扶持的好人選。


    誰知道他進京趕考,就考上狀元了,再搖身一變,成了靖遠侯,這下,別說同容熹容嘉相互扶持了,人遙遙領先,隻能用提攜的了。


    容明謙一邊教育自家的兩個小子,一邊欣慰地想,林清養了個好兒子,出息到了這份上,他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可是這趟進京,聽了些許消息,說林沫長得同允郡王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倒是叫他想起了當年的猜想。又一想,不對,林沫被抱迴來的時候瘦瘦小小的一團,怎麽看就是幾個月大的孩子,義忠老千歲當時都沒了三四年了,不可能是他的種。


    皇家就那麽幾個孩子,想來想去,還有誰?


    他心裏越想越慌,倒是見了林沫安下心來。


    不管是誰的孩子,沫哥兒還是當年那個披麻戴孝,拄著林家祖傳寶刀守在門前,扛起林家的好孩子。這就足夠了。


    容嘉找著他,偷偷地說想娶林家的表妹,還把自家祖傳的弓同刀都送給了林沫。


    容明謙深恨這些小孩子偷偷搞些男女私情,當場就要傳家法,被容白氏攔著,簡直要以死相逼:“老爺打他,那是要我的命!林家的姑娘,品貌都沒的說,咱嘉哥兒難道是亂挑的人?”


    “他還敢挑?”容明謙想了想,問道,“林家的姑娘能看得上他?”


    “沫哥兒應了。景寧郡君也說好。”容白氏道,“你真以為咱們兒子是那些個孟浪的小子?”


    林沫居然真的應了,他寶貝那個妹妹,可是和惠大長公主都拿出來當笑話說的。容明謙這才相信,他這個二兒子,是有大前程的。


    “如今等不得科考了,朕有意挑一些世家子弟,選一些出來,不光是世家子弟,皇家裏頭,吃閑飯的也太多了。”皇帝道,“就趁著今年過年,挑一挑。叫你兒子也來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好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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