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來往,燈火通明。


    林沫一個小小的侯爺,一群正經的皇親國戚中自然排不上分位,位列末席,靜嫻隨皇後去了女眷席位,他一個坐著,身後兩個小太監幫著斟酒布菜,過了一會兒,皇帝的傳旨太監、戴權的大徒弟方齊也到了他身後頭伺候著。


    這京裏過日子,誰家都不是省油的燈,允郡王進京不過半個下午,宮裏頭的主角竟然變成了靖遠侯,誰都知道中間必然發生了什麽事。何況那兩張臉擺那兒,若說一丁點關係都沒有,誰會信?


    可是皇上說沒事,那就沒事。今天能上宮裏這宴席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眼見著皇帝不動如山,端親王麵色如常,便是風雨中心的靖遠侯亦是冷靜自持,甭管是真是假,那麵色是瞧不出來有什麽不尋常的,便把好奇都埋進了肚子裏。


    允郡王的臉色依舊陰沉不定,但是禮數上卻沒有什麽不足。推杯把盞間也算是周到。


    太上皇覺得很無力。


    他當然明白林沫不可能是義忠的子嗣,義忠沒了二十多年了,林沫剛來京裏的時候一團孩氣的模樣他也是見過的,何況他山東也時常出門,若說真比實際年紀大了這麽多年也不現實。


    可是,正如華太妃所言,林沫的生辰裏,他們皇家,可還有另外一個孩子出生啊。


    生於鬼節子時,八字頗硬,生下來不久就克到了他這麽個九五至尊。


    不過太上皇也不是傻子。


    皇帝親手把那麽個嬰兒摔死的時候他就明白了皇位該傳給誰。尋常父親要選兒子繼承家業也得找個有魄力擔當能守得住的,更何況是他這麽一大攤子事。那時候,兒子摔死親子的冷靜讓他都不寒而栗,他也那時候明白,如果自己再裝傻充愣,偏袒小兒子,對於整個國家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一個連為了帝位連親生兒子都忍心摔死的,會饒過自己的兄弟嗎?


    隻要是都會有偏好,太上皇也是個任性的君主,他對於自己喜愛的兒子的偏寵也幾乎是不加掩飾的,那時候,幾乎所有的都以為太子會是忠順王的。


    但他到底也是當了這麽多年皇帝的,比群臣們所料想的要想得多得多。


    更不用提北靜王悄悄說與他聽的話。


    “陛下,皇上登基已經十幾年了,他是九五至尊,是全天下最有地位、最有權力的。他雖與忠順王、忠敬王都是您的兒子,但既然您選擇了他繼承您的大位,他就是他兄弟的主。皇上純孝,一心侍奉您,對幾位王爺也格外寬厚。可是陛下,皇上也是個有魄力的啊。”


    若他一定要查查林沫是不是皇帝的老八,會有什麽結果呢?


    他能看到皇帝皇後漸漸不耐的神色。


    忠順王要說些什麽,皇帝打斷他:“宗室血脈,由宗府徹查,端王,這事交給,義忠皇兄府上當年還有沒有還活著,包括汲之的外祖家,問問皇兄當年的血脈,若還有活著的,一個個地找迴來。”


    端王領命。


    “至於忠順所說的,若是泰隱當真有皇室血脈,如何處置林家的事若是他真姓水,自然是封王,林家養育一個王爺一場,再給個爵位,朕看也使得。欺君?林卿走半道上撿了個孩子迴去,欺了哪位君?無論是朕,還是父皇,何時下過旨要對一個小孩兒趕盡殺絕了?忠順,還不是宗府的!”


    這話說得極重,華太妃沒能忍得住衝口而出的尖叫聲,她行禮道:“皇帝,消消氣,弟弟他也隻是為了皇室血統而已”語氣中盡是委屈。


    然而太上皇並沒有幫她與忠順說話。


    皇後噗的一聲笑了起來。


    她一直是個溫和而又知趣的女,皇帝的後宮中安分而又穩妥地處理好一切,即便是太上皇,因為後宮的日子過分閑適也曾經好奇過自己兒媳的想法,然而她入主後宮的這麽些年來,還是頭一迴太妃們說話的時候插嘴。


    她的語氣不鹹不淡的,頗是溫和:“父皇,汲之的府邸是三個月前建好的,就南竹街上,同韓王是鄰居,叫劉五帶去看過了,裏裏外外的漆味兒散了,丫鬟管事的都齊全,汲之自小跟著服侍的那些便帶過去,手應當夠用,交代了內務府,提前把他的份例都備下了,正要與父皇說,義忠皇兄早年的田莊鋪子,不如都給了他吧?本來也是他的。”


    太上皇道:“想的很周到。”


    皇後笑道:“父皇謬讚,臣媳也不過是為了皇室血統而已。”她微微地抬起頭,盛裝之下的臉色平和而端莊,“其位,謀其事,操其勞罷了。臣媳既是中宮之主,這些事情,臣媳不做,難道還要勞煩母後麽?”


    皇太後也笑了:“辦事一直都很穩妥。”


    太上皇看著麵無表情的皇帝、笑意溫和的皇後,忽然覺得一直脫力。


    他老了。


    卸位這麽些年了,他一直居住深宮,怕自己不小心步入唐高祖的後塵,他沒敢怎麽放權,然而終究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像當年父皇病重之時群臣不動聲色地跟隨了他一樣,他再老糊塗,也明白兒子的皇位坐的有多穩。


    這個兒子畢竟是自己挑選出來的――不,不一定是被挑選,而是他用自己親子的血把自己逼上了皇位。


    而後宮多年一無所出,不能不說是皇帝對他當年一定要把那個命硬的孩子弄死的反對。


    “皇帝做主吧。”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朕想著,泰隱既然自己都說了是林家的子嗣,不如便成全了他對林清林海的一片孝心吧。”又叱道,“忠順,也是做父親的了,整日裏自己家的事情還沒有管好,就要插手國事?手別伸得太長。”


    華太妃心裏一驚,忙使了眼色與忠順王,母子二一同下跪賠罪。


    “太皇貴妃不必多禮。”皇帝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外頭開宴了,咱們也別讓孩子們等外頭。皇後,女眷的席麵就辛苦一下,幫襯著母後打點好――得了空安慰安慰景寧,這孩子今天嚇到了,若是有什麽不對,咱們可怎麽與皇姑母說。端王,義忠皇兄血脈的事,給朕好好去查查。”


    皇後躬身道:“臣妾遵旨。”


    端王亦行大禮。


    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夫妻倆攜手恭請太上皇與皇太後入席。


    林沫喝了一杯酒,卻瞧見水溶一手執杯,一手握壺,搖搖晃晃地往他這邊走來,眼珠子燭火的映襯下竟像是流光似的,麵白如玉,眉眼含笑。


    方齊忙上前道:“喲,王爺,怎敢叫您親自把盞,奴才來”


    水溶揮了揮手,差點把紫玉壺裏的酒撒出來,他道:“方公公,客氣什麽呢?今兒個王爺多了去啦,那邊,同南安王他們也沒什麽話好說,來陪泰隱喝喝酒。”


    林沫笑道:“北靜王,喝醉啦。”


    他今日也算是受了一大驚,也多虧了水溶替他說話,才算有驚無險。隻是今日進的宮來,看到林澈容嘉兩個殿外兢兢戰戰的模樣,再想到水溶那句“他若真是義忠千歲的子嗣,難道王爺要勸皇上封他做王”,也不禁有些後怕。不覺舉起杯來:“不過,今日多謝王爺,敬。”


    水溶是喝了不少酒,不過宮裏沒有風,他看著殿裏載歌載舞的佳,忽然又轉過頭來,盯著林沫的嘴唇看了許久,才慢吞吞地開口道:“也沒什麽,這事本與也不相幹。若是那些心裏有不甘想要更多的,也幫不了。“


    林沫道:“王爺,看來喝得是不少。這杯酒,還是自己喝了吧。”


    “其實心裏也有不安。來京裏這麽幾年,倒真的幫過大忙――雖然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是好歹算救――”他頓了頓,像是忽然發現方齊似的,把話又咽了下去,“何況,陛下聖明,自有判斷。”


    他湊近林沫,輕聲道:“聽說,皇上要徹查義忠老千歲的骨肉了。”


    林沫道:“與有幹?”


    “和寧國府恐怕有些關係。”水溶笑了笑,又看了方齊一眼。“方公公,有勞啦,給和泰隱燙壺酒。”


    方齊今日這兒,本就不是為了探聽什麽。水溶與林沫的私交他也是有所耳聞的,這兩位若有什麽話要說,自己家裏也能說,故而他也沒覺得自己被支開了,不過去小心燙酒。


    林沫道:“王爺方才,因為替說話的事,被其他幾位王爺說了?”


    “倒也沒有,不過一個勁地盯著問,有些煩。南安王西寧王也有些年紀了。東平王病的下不來床了啊,四家之中,也唯有還能承襲王爵,他們幾個的世子襲爵的時候是要降一等的吧。”水溶輕飄飄地說完,忽地道,“一個個地,竟知道擺著長輩的架勢”


    “喝醉了。”林沫打斷他,“吃些菜吧。不然一會兒吹了風不好受。”


    水溶抬起頭,看了看他帶笑的眉眼,輕聲嗤笑了一聲:“真好。”


    “什麽?”林沫沒聽清。


    沒有喜歡上這種真好啊。水溶心裏道,雖然兄弟和一樣沒什麽心肝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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