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年紀小,做娘的不禁要多叮囑幾句,及至林沫夫婦兩個到了才停了下來,一家子坐在一起安安心心地吃了頓飯,林沫先讚了小廚房的手藝,又道:“昨兒個嘉哥兒遣了人來問,說是為什麽不同姨母一起迴去,叫我給罵迴去了,他明兒個有空,我叫他一家子來,一起熱鬧熱鬧,算是送行。”


    林白氏道:“他也難得有個空暇,你又是何必叫他多跑這一趟?難不成他明兒個來了,我走的那日便真的不來送行?不過既然請了,明兒個可得好好地招待才是。你們兄弟在京裏,能有個幫襯也不容易。何況他父親不久便要來京裏。”


    林沫兄弟兩個都道:“是。”


    待得用過了飯,黛玉見靜嫻坐著拘謹,便道:“嫂嫂與我去看看莊子上送來的菜可好?有些菜怕是山東那兒沒有的,咱們去揀一揀挑一挑,把那些幹菜給嬸娘帶迴去,如何?”


    靜嫻雖與林沫言和,不再冷生生的,到底還沒有熱絡,如今正是求之不得,忙道:“正是。師娘前幾日吃的甜菜覺著如何?昨兒個大爺催了,莊子上的管事又送了些來,正好可以給師娘帶迴去,也給幾位嬸嬸、弟弟嚐嚐。”


    林白氏道:“那甜菜我吃著很好,隻是這是做什麽?如今莊上送的菜新鮮,你們自己留著吃不是正好?我是迴家裏去,還愁沒有可心的菜不成?”


    “雖是如此,想來是嫂嫂和姐姐的一番心意,母親倒不如受用著,也成全了嫂嫂姐姐的孝心。”林澈忽然道。


    林白氏有些訝然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對靜嫻黛玉道:“那我就隻能蹭著小輩的東西吃了,叫我怎麽好意思,這麽著,我讓崔嬤嬤同碧雲與你們同去,靜嫻也想想,想吃什麽跟她們說一說,年前我送年禮的時候順便送過來,他們不定想到要送新鮮的菜蔬。”


    靜嫻同黛玉含笑應了,攜手去看莊子上送上來的東西,林白氏才看向林澈:“三兒怎麽了?往日可不見你這般無禮。”


    “我有話想問問大哥,姐姐在這兒總不便問。”林澈道,“前幾日去給元妃娘娘請脈,她倒沒什麽事,不過她身邊的大宮女後來同我說,娘娘同大哥也是表親,便是我什麽都不做,別人看我也是娘娘那邊的,叫我自己掂量掂量。”


    林沫眼皮子一動,將手裏的杯盞摔到了地上。


    林澈又道:“今天當著母親的麵,我也不說虛的,自打父親沒了,長兄如父,大哥七八歲的年紀撐著我們一房的應酬,有人說瞎話怪父親害死了叔伯們,也是大哥一個人擋迴去,我知道大哥為什麽好好的當家的不做去念書,但我不喜歡別人說大哥換了祖宗!”


    林白氏忙道:“三兒,你瞎說什麽呢,還不給你大哥賠罪呢!”


    “我沒有胡說。大哥的本事我們都知道,便是沒有這個爵位,難道就沒有成材的一天?我在太醫院裏,大家都說,林太醫命好,有個當靖遠侯的兄長,可是也有人說,若不是林大人沒兒子,林大人哪裏有侯爺當。可是大哥即便不是靖遠侯,也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如今翰林院的柳大人身上沒有爵位,難道不是朝野交口稱讚的大儒?”林澈梗著脖子道,“母親也別以為我是如何,我為什麽要住到太醫院去?因為這裏是靖遠侯府不是林府,一品爵位不是咱們一個小小的杏林人家給得起的,可是大哥你捫心問問,便就是狀元郎,也能有這爵位麽?”


    林白氏一急,幾乎顧不得儀態,要上去叫林澈閉嘴,林沫反而平靜了下來,拉了把師娘,叫林澈起來:“好三兒,誰在你耳朵邊上說了什麽?”


    “誰不說?”林澈問,“我去別人家宮裏,便是給娘娘們身邊的姑姑看病,也是簾子帳子拉得好好的,不敢去碰姑姑的,賢德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倒是落落大方,還幾次叫人來太醫院叫我給娘娘看病――娘娘的身子什麽問題都沒有。誰以為我是賢德妃娘娘那邊的?那邊又是哪邊?我好好地做我的太醫,兢兢業業的,憑什麽跟榮國府那種煙瘴地兒出來的人扯上聯係呢,我是嫌自己活得不夠久呢!可是因為大哥的關係,我就得受著。”


    林沫動手把林澈剛剛動怒時扯動的袖口褶皺抹平:“說得好,下迴那個娘娘再叫人來,你就說自己本事不好,看了這麽久還看不出來娘娘的病因,推脫給別人去,若是她那兒的宮女說了什麽不好的話,你也別忍著,今兒個怎麽跟我說的,就怎麽跟那人說。”


    “這??????”


    “你跟一個一品侯都敢說了,跟一個九品女官都不敢麽?”


    林澈“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起來,像什麽樣子!我們林家的男孩兒沒有被人說跪下的!”林沫把他拉起來,“你知道把玉兒支走再同我說這事,這很好,我不是在同你說反話,賢德妃娘娘怎麽樣怎麽樣關我們什麽事呢?我是半點都不想和姓賈的惹上關係呢。你放心去說,當年你嫂嫂做姑娘的時候就說過那娘娘了,你省著點,別越過你嫂嫂當年說的。”


    林白氏敲了他一樣:“你弟弟糊塗了,你也跟著鬧麽?”


    林沫示意林澈坐下:“既然三兒提到了,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師娘,您同先生救我養我,我這條命都是您二位的,我如今叫妹妹的父親一聲爹,確確實實是因為他給了我爵位,三兒要說我自私了吧?可我確實是這麽個貪圖名利的人,我這麽告訴你了,你會瞧不起大哥麽?”


    林澈忙道:“大哥,我原不是這麽說的!”


    “我知道,父親有一門操心的嶽家,可是誰沒幾個叫人不舒服的親戚?先生同叔叔伯伯們當年究竟是怎麽樣,三兒你還小,不懂,我做哥哥的把話撂在這兒,我沒有做給你,給咱們林家丟臉的事兒,你信麽?”


    林澈囁嚅道:“我原先也沒有說哥哥,我說的是那些扯閑話的???????”


    “你說的不是我?”林沫笑道,“不說我你還說誰呢?以後可改了,別說我,專說那些扯閑話的人去。他們要說你就由著他們說,人家說得你不高興了,你就去問,這天上的餡餅砸他們頭上的時候他們會不會答應?至於榮國府,他們家心大,便不是我,是另幾個人,也沒得能逃脫。別的也不說,你們太醫院的老師傅柯老太醫,他孫女兒嫁的還是王家的孩子呢,你看他可曾被榮國府纏上?你自己不夠硬氣!打從明兒起,你別插手宮裏宮外頭煎藥的事兒,有人請脈你就說自己年紀小,還真沒有你這個年紀就獨當一麵的小太醫呢,咱們家也沒有出神醫的本事。好好地過兩年,念念書,有事哥給你頂著呢。姓賈的不跳騰,我看著妹妹的麵兒能留他們一條活路,但是你打一生下來就是我帶著,養了這麽大,你是為什麽會覺得我疼你的心比疼妹妹少呢?”


    林澈不自覺地舔舔嘴唇,道:“我沒有要說姐姐的意思,姐姐同咱們同宗同族,我雖沒同她多說什麽,但看氣度,也是很大氣的,錯不過有那麽個外祖母罷了。”


    林沫好笑地拍拍他的頭:“你還沒有說?你剛剛不是說?不過說出來也好。”


    林白氏這才放下心來:“不過元妃娘娘當真這麽說?你父親千叮嚀萬囑咐過,你們兄弟若是做了醫官,千萬別跟後宮私交過密,不然咱們林家幾百年的名聲可就毀於一旦了。”


    “師娘放心,有我在,三兒不會有差池的。”林沫道,又問林澈,“你同太醫院請過假沒有?若是請了,這幾日便不要去了,我塞了那麽多銀子說了那麽多好話要他們照料你,不是叫他們看著我弟弟被什麽亂七八糟的人纏上的。橫豎你在太醫院裏也就那樣,好好地在家該吃吃,該喝喝,若是太醫院有人過來,我還有話要問他們呢。”


    林澈忙道:“這也不好,原也不打算靠哥哥的,咱們家幾輩子人都在太醫院幹過,父親那樣的醫術人品尚兢兢業業不敢怠慢的,我哪裏有這個膽子,大哥可別嚇我。”


    “我嚇你做什麽,不是我說你,你才看過幾個病人呢,太醫院裏少了你就不行了?大不了少拿一份俸祿,人問起來,大哥去替你講理去,若是大哥說不過,還有你嫂嫂呢。”林沫冷笑,“這不是,過幾天榮國府的鳳凰蛋過生辰麽,我去折折他的壽好了。”


    打發了林澈迴自己院子裏去歇息,林白氏仍是心憂:“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打哪兒聽來的胡話,虧得他還沒糊塗到底。”


    “他不是隨便聽來的,是有人在他耳朵邊上嘀咕呢。”林沫冷笑一聲,“我也低調得夠久得啦,別人家不知道幾品官的外甥就敢在大街上殺人呢,我混到如今還畏畏縮縮地不敢說什麽做什麽,叫別人看輕我林家了,以為當年甩藥方子罵王爺的不是我祖宗呢!”


    林白氏怒道:“你這是做什麽?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呢!”


    林沫道:“便是我什麽也不做,師娘覺得人能放過我?”


    “總是要和氣的好。”林白氏勸道,“你弟弟又打算做幾年的太醫呢?還是你忘了當年罵了王爺之後,太爺爺自己也遭了罪的事情?你打小就被你先生教壞了,什麽你不得罪人別人也會得罪你?真真是忘了自己是怎麽過到如今的了。”


    林沫這才明白,笑道:“那,便按師娘說的辦?”


    “莫把你姨丈家扯進來,不然人又有的話說你了,好好地給自己出口氣就是,莫要追瘋狗窮寇。”林白氏忽然想起來,“你妹妹不會還一心想著外祖母家是恩人吧?”


    “師娘這話說的,妹妹終究是姓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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