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揚州時,也經常隨母親出門交際,到了榮國府,賈家是沒有這樣的習慣,但她好歹也沒有怯場,一身月白衣裳,既不太素也沒有太豔,娉娉婷婷,顧盼生姿。容白氏看了越發地喜歡,親自攜了她的手上了馬車,一路上問了不少話,見她答得有理有條,忍不住歎道:“沫哥兒是個好的,你們林家的姑娘,到底比別家強些。可惜我們家的幾個丫頭,都被我給寵壞了,還不知道將來怎麽樣呢。”


    黛玉忙道:“姨母謬讚,我看姨母端莊慈祥,幾個姐姐定然是好的,到時候見了,隻怕我還得吃味呢。”她雖從沒見過容家的女兒們,但是上次園子裏瞧過容嘉一迴,粉粉嫩嫩的小表哥,行事說話卻是恪守規矩不見逾越的,可見容家的教養。雖說哥哥曾經提過容家的女孩兒們也是假充男兒教養,姨夫還曾教導過她們些許拳腳,但是漂亮話誰不會說?再說,她也是真心喜愛容白氏的慈愛,自然樂得親近。


    容白氏見她撒起嬌來嬌憨可愛,拍拍她的手背,笑的合不攏嘴。心裏在想:“到底是哪個沒嘴皮子的說林家的姑娘擅使小性兒,容不得人,又是個福薄的?真真不要命了。”


    黛玉的身子本來不大好,自吃奶的時候就開始吃藥,不過林沫非同常人,打飯食裏開始調補,又每三日一診脈,放在她房裏的聞歌也是懂些醫理的,平日裏的小咳小嗽漸漸少了,兼之她最近讀書愈多,眼界也開闊了些,更何況有林沫這樣的哥哥在,煩心事不多,也沒人眼高手低的,將那心病去了大半,氣色漸漸紅潤起來。


    “我們家的丫頭,是再怎麽也比不上你了,隻你有孔大姑娘這個嫂子這一條,就能壓下這京裏頭許多的姑娘了。”容白氏見黛玉麵露異色,寬慰她道,“不光是孔家名聲的事兒,孔姑娘在山東時,我時常能見到她,是個誰都沒法子挑出一丁點毛病的人來。麵兒雖冷,其實也是個護短的孩子,對家裏人尤其體貼,宮裏頭――”她壓低了聲音道,“她剛說了要榮養自己的奶嬤嬤,宮裏頭就把那嬤嬤接過去了教導公主了!姨母當你是親閨女,也不怕說了你生氣,有這樣的嫂子對你們女孩兒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


    黛玉知道容白氏說的是實話,她如今對人情世故也知曉了一些,便是不知曉,孔家嫡女這四個字分量有多重,她也是知曉的。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擔心同嫂子的相處。


    周府如今是熱熱鬧鬧的,後院女眷相互見了禮,容白氏是正經的一品誥命,丈夫實權在身,是以一進去就被迎到了最裏麵,她牽著黛玉,笑意滿滿。工部侍郎的淑人徐氏與她早些年也認識,親親密密地走過來見禮。又看著黛玉:“這個莫非是四姑娘不成?”


    容白氏介紹道:“我們家四丫頭哪有這樣的氣度,這是靖遠侯的妹妹。”


    徐氏連忙見禮,黛玉身上並無封號,不敢受三品淑人的禮,更何況還是個長輩,連忙自己先行了個大禮,徐氏見了更是歎道:“真不愧是林家的女兒!”又悄悄道:“大長公主沒來,不過孔大姑娘在。”


    山東出來的人,想起孔靜嫻來,總是先說她是孔姑娘,再是景寧郡君。


    黛玉心頭一緊。


    “嗬嗬,周家??????”容白氏閉了口,拉了拉黛玉的手,黛玉心領神會,別過身子去,卻也隱約聽到容白氏問徐氏,“莫非韓王妃來了?”


    徐氏笑了笑。


    女眷們多是頭一迴見到黛玉,都誇了一番,送了不少好東西,她與周姑娘年歲相仿,是以周夫人親切道:“不如林姑娘進去坐坐,姐妹幾個說說話呢。”容白氏亦笑道:“進去把。”


    卻聽得一陣喧嘩,原來南安王妃到了。


    南安王府是沒有女兒的,她卻帶了幾個女孩兒來,一個個地介紹:“這個是理國公的孫女兒,這兩個是榮國公的孫女兒。”


    黛玉慌忙一看,那兩個,可不是迎春與探春麽?


    幾個年輕的女孩兒們先是由各自的長輩領著互相介紹了名姓,才告了座,卻聽得理國公的孫女柳煙笑道:“林姑娘同賈家的兩個姐姐是表姐妹吧?怎麽今天不同我們一起來?”南安王妃也道:“先前史太君來陪母妃說話時也時常提起林姑娘呢,說是心疼你這個外孫女比自己的親孫女還厲害呢,剛剛探丫頭還在我這兒撒嬌吃味。早知道你也要來,昨兒個跟她們一起到我們王府來,豈不便宜?”


    黛玉笑道:“多謝王妃好意,隻是外祖母家畢竟隻是外祖母,如今我有姨母帶領,很不敢煩勞王妃。”


    容白氏立在一旁,笑吟吟的。


    南安王府卻似訝然道:“林姑娘叫容夫人姨母麽?當年是林侯爺過給了林大人吧?我還當是??????”


    黛玉皺眉,正要反駁,卻聽得到一聲清清冷冷的聲音:“關你什麽事呢?”


    眾人訝然,黛玉更是驚訝,扭頭尋到說話的人,頓時呆了。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生得極為秀氣,鵝黃衣裳,眉目清遠,左眉角有道淺淡的傷,沿著那道疤痕畫了朵極為精致的梅花。


    她的聲音平靜的像是沒有波瀾的古井,仿佛沒有任何情緒,表情也是淡淡的,說出來的話卻叫南安王妃變了顏色:“郡王雖在侯爵之上。也不好太過分的,王妃替南安王想一想罷。”


    王妃麵上一陣青白,正要說些什麽,周夫人前來說和:“王妃,怎可在郡君麵前說林侯爺的話呢!”


    黛玉這才知道,這個姑娘,竟然就是自己未來的嫂子。不覺細細打量一番,除了眉角那道傷疤,真真算得上是絕色二字,隻是氣質太過清冷了一些,硬生生地將她那明明有幾分妖嬈氣質的眉眼給淡化了。孔靜嫻與林沫的婚事滿朝皆知,她隨公主進京本就是待嫁,等閑是絕不出門的。因著今日公主答應了要來周家,卻身上不爽,怕周家不悅,才叫嫡親的孫女替自己過來。隻是一般姑娘家,見了自己未來的婆家人,未免扭捏迴避,她卻大大方方地看了黛玉許久,點頭道:“真是個好姑娘。”順手將自己手上的一串香珠摘了下來,“林姑娘不要嫌棄我的東西,這個我也今天才戴上,不知道你今天會來,也忘了備禮,是我的失誤了。”


    幾個姑娘見她麵上淡淡的,卻不像又生氣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周姑娘大著膽子哄道;“你們還來羞我,怎麽不說說她!”一時間,氣氛才複又緩迴來。


    探春因著剛才南安王妃鬧了個不自在,麵上也訕訕的,此時見了氣氛和緩,才對黛玉道:“林妹妹如今在家裏住的慣麽?”黛玉點頭道:“我在自己家裏,住的自然是習慣的。”柳煙笑道:“郡君真是好端莊人物,方才她一開口,我便不敢說話了。”她雖隻是個庶女,父親官位也不高,然而爺爺理國公尚在世,因而也比探春能說些話,“林妹妹日後若得了這樣個――”


    她話還沒說出口便咽了下去。


    那邊,孔靜嫻像是聽到她們說話了似的瞥過來一眼,掃過柳煙探春兩人,又對黛玉微微頷首,便轉過頭去了。


    探春心裏在暗暗發抖。她是個庶女,府裏頭人眼高手低看不起她的也有,可從來沒有一個人的眼神能叫孔靜嫻這樣的叫她心驚。沒有厭惡,沒有鄙夷,隻是輕描淡寫的一眼,叫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奴才。那眼神仿佛隻是在微微好奇地問:“你算個什麽東西?”


    她的臉一下子就漲的通紅了。


    探春卻悄悄對黛玉道:“你怕不怕孔姑娘?”


    黛玉輕笑著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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