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不是個喜愛出門的人,便是交友訪客,也都是按著他的心思把那個可利用須遠離的一個個地分清楚,揀那些個不會惹禍上身的人結交,而這些人也大多和他一樣規矩謹慎,於是大多數時候,林侯爺是相當清閑的。


    打發時間的法子也不多,他如今尚在孝中,酒戲什麽的是不能碰的,他自己也不愛好這些,閑下來的時候,不過指導妹妹功課罷了。


    黛玉這個學生比之容嘉來,心思更細膩一些,她也不用學著破題做文章,不過按著林沫說的,讀罷書,將自己的見解一一道來而已。就是如此,也讓女先生咋舌:“林大爺,姑娘慧極,隻是這女孩兒這麽讀書,會不會太多了一些?”她眼瞧得分明,最近大爺可是連《資治通鑒》都給姑娘講了,有不少人家還是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到時候會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黛玉也有些忐忑,她幼時林海對她也是百般疼愛,四書五經的都找了先生教她,隻是也曾經歎過:“可惜我的玉兒是女孩兒,不然,我定然親自教她。”史書之類,確實有些超乎女孩兒們的讀書範疇了。


    “我不是為了讓妹妹成為才女或者什麽才叫你讀這些的,史書能叫人明辨是非。”林沫對著坐在他下首的黛玉,輕聲說道,“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能叫你、你的家人朋友、你的晚輩們一生受益。”他的聲音不大,溫和而又蠱惑,“莫要小瞧女孩兒,在外頭做事的男孩兒,他們都是由女子帶大的,一言一行都是看著自己的祖母、母親、姐姐,若是女子們教的好,這孩子將來對自己的家族是有大益處的。”


    黛玉從未聽過這些話,一時間有些怔忪。


    “你不要不相信我說的話,你如今年紀也大了,咱們家裏確實沒有長輩教導這些,少不得我做哥哥的扯下這個臉皮子――女孩子,會做人,會做事,比會說話要有用的多。”林沫想起什麽一樣地笑起來,“那個榮國府的璉二嫂子,一張嘴不知道多淩厲,可是分不清黑白,要不是懸崖勒馬,以後還不定怎麽樣呢。”


    黛玉暗暗心驚,想起自己初入榮國府時,鳳姐那樣出挑的言談,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哥哥說的有理,好在鳳姐姐已經懂了。”


    “她若是不懂,才費事呢!你想想,她的丈夫是將來的一家之主――雖然老太太大概更喜歡另一個孫子,將來有了兒子,那也是要襲爵的,她作為妻子母親,若還是那般地唯利是圖,為著幾千輛銀子的事兒置國法人情皆不顧,她教養出來的孩子,能得好麽!”林沫顧及著賈母是黛玉的外祖母,也是教養過她的,沒拎出來說,隻道,“一飲一啄,就如同你如今行事謹慎一樣,為何?為的是林家的名聲?為何你要維護林家的名聲?因為父親生你養你,骨肉之情比天還重。這便是知恩圖報。而倘若我得了個妹妹,享受著父親留給他的榮華富貴,卻不把父親的恩情放在心上,我定然是不如待你一樣待她的。”


    黛玉知道他暗有所指,心裏明白哥哥是對寶玉這樣的紈絝子弟不滿,但是寶玉做的也委實叫人心寒,她原先看不分明,覺得寶玉對賈母、王夫人都是恭順有加的,如今想起來,寶玉卻是對賈政恐懼為多,敬愛不夠,甚至叫姐妹們替他抄書蒙騙父親??????當時隻覺得是小孩兒的機靈,可是現在看來,卻大大地不是。


    “娶妻當娶賢。”林沫看著黛玉漲紅的兩腮,忍不住笑道,“我也不怕妹妹笑話,我同孔家的姑娘定親,伯母嬸娘們看的並不是和惠大長公主的,而是孔家的門第,這姑娘又是嫡女,教養是不差的。若真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你道我們為什麽可了勁地要去尋書香門第出來的女子?為什麽許多人家庶子不叫姨娘養叫嫡母養?因為姨娘多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奴才,庶子也是兒子,為了叫兒子上進,家門有望,讓嫡母去教養,見解自然不同。”


    黛玉見哥哥漸漸把話引到了相夫教子一處去,不禁臉色發燙,連耳根子都泛紅了,可是聽著他漸漸地說著,便也覺得癡了。


    “我小的時候,也是長在婦人之手,師娘教我念三字經,禮義廉恥這四個字,不能忘記。伯母曾說,百善孝為先,一個人孝順,不是為了叫別人誇他孝順,而是對於生他養他的人的感恩。名聲重要,可是做出來的名聲沒有意思。”他笑道,“也是師娘告訴我,三才是天地人。何為善,何為惡,這些,母親小時候可曾告訴妹妹?”


    黛玉臉色泛紅,雙眼中幾乎要滾下淚來。


    “老管家曾經呈上來過父母親的遺物,我在母親的家書中曾看到,大舅舅強納民女,母親去了信斥責――這便是善。我想,薛家人的事兒是母親去得早不曾知道,她若是知道了,定不會叫你同那個殺人犯的妹妹在一起吃住的。”林沫冷笑,“此事雖是薛家小子一人所為,然而他們家人的做派著實叫人寒心,那姓薛的來我們家說道後悔那日裏殺人,不是悔的自己抹殺了一條人命,隻是說那人命賤,居然敢擋自己妹妹的青雲路而已!那薛姑娘可有母親半點的風範,去說自己哥哥兩句?日後莫要同那姓薛的稱什麽姐姐妹妹的,她不配!”


    黛玉被鎮住了,好半天才咬唇道:“哥哥說的是。”


    “比他們尊貴了不知道多少的皇家,哪個娘娘公主的虐死了下人都要被禦史言官口誅筆伐的,他們真當自己是什麽呢。沒覺得他們怎麽樣,口頭罵幾句,還是盡心盡力地替他逃脫該有的懲罰的人,即便每天都要讀很多遍的佛經說自己又正經又慈愛,就真的是好人麽?”林沫問道。


    黛玉語氣中已經帶了些許堅定:“不是。”


    “你很好。”林沫笑道,“不愧是咱們家的姑娘。我們可以來看《呂氏春秋》了。”


    人之初,性本善。


    林沫心想,這真是一件好事情啊,姓賈的再也不要指著我妹妹心軟來給我們家添麻煩了。以後妹妹就算嫁出去那個現在還沒影的妹夫也不用煩那麽些個糟心的親戚,


    下手的少女一身青衫,帶著素淨的青玉銀簪子,眉尖若蹙,眼角略略上揚,執筆的手柔弱卻豎的筆直。


    林沫安心地靠在椅背上。


    人要知道感恩。別人把爵位留給自己,自己當然也要好好地對待人家的閨女。不光要護她周全,還要讓她自己也立起來。雖然那個鳳姐行事他瞧不上,但對待下人時候那通身的氣派卻也叫他歎過。妹妹也不能一輩子活在自己的庇佑下,她日後也會為□,為人母,雖然自己定會為她找個好丈夫,但是世事難料,她自己也得擔當起來。


    將來為一家主母,理家管事自不必說,將來孔姑娘進門來,想來也不會吝嗇對小姑的言傳身教,可是做主母的,還有更重要的任務――教養子女。


    母親雖未明說,但言傳身教下,妹妹還是知曉善惡同禮數分寸的,性子也要強,隻是不知到了誰的嘴裏,就成了小性兒?林沫揉著自己脹疼的太陽穴,對著黛玉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來。


    離他出孝,其實不算很遠了。


    在這之前,得把一切安排妥當。免得那些沒命算計的想多餘的心思,真真可笑了,大門口的匾額挺氣派的啊,靖遠侯府四個字多大氣,他們是當自己還是國公府不是?一個個地敢把手伸頭上來。不過想想人家忠靖侯保齡侯兄弟兩個也沒被賈母這個姑姑給多少好臉子,心裏又忍不住唾了一口。


    保齡侯當著差,忠靖侯也曾經領過兵,這兄弟倆還在省吃儉用地還虧欠國庫的銀兩呢,那王家自然不必說,雖然也不是什麽好的,但沒跟史家一樣還躺在祖上的功勞簿上吃老本,順便把鼻孔抬得朝天。這傳說中的金陵四大家族,是把那些殘的缺的腦子有問題的,都給挪到了賈薛兩家去了吧!


    他悄悄的想,其實王家,同薛家還有賈家是有仇的吧?


    容嘉如今領了差事,他倒沒有在翰林院熬資曆,皇帝任命他為太常寺奉禮郎,管著皇家祭祀,最最清閑不過的官兒,著六品冠帶,享七品俸。容嘉初時也摸不著頭腦,跑來問林沫這個官職如何,林沫笑道:“人說,非翰林不得入內閣。”


    “我知道的,有父親在,我也不用太過出挑――登閣拜相的,我也不合適,這??????”


    “太常寺卿正三品,不能說是陛下寵臣中的寵臣,至少是心腹中的心腹。”


    “啊?”


    “自崇元帝先例,禮部同太常寺時常換人,陛下這是在拉攏姨父,你且看著吧。若是姨夫真的願意告老還鄉,那你的好日子就真的來了。”林沫摸了摸他的腦袋,“運氣忒好,前人替你把路都開好了。”


    容嘉聽得更傻。


    “不過,怕也是在牽著姨夫,畢竟,你如今這個位,不上不下,若上頭人記著自然是千般好萬般妙,可若是姨夫惹了上頭不高興??????”林沫歎道,“幸好姨夫向來謹慎。”


    容嘉這才笑起來:“我懂了。”


    “懂了就好。”林沫酸溜溜地道,“你小子運道好。”


    “表哥運道不比我差――我聽說景寧郡君已經到了京城,住在公主府裏?”


    林沫笑了笑:“我還挺說,你娘也想來京城給你相媳婦呢!”


    容嘉怪叫一聲,扭著林沫不依。


    林沫一腳把他踢開:“跟姑娘似的,丟不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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