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看著林沫從外頭慢條斯理地踱進正廳來,不覺眼前一亮,複又瞧見林沫身後還跟著個人,停下腳步。


    容嘉生得十分惹眼和討喜,他兩頰還有些肉,圓鼓鼓的看著十分可愛,下巴卻尖尖地隱在大衣的毛領中,雪白的狐狸毛領映襯下,整個人顯得十分憨態可掬,頗有些男女莫辨的味道,水溶愣了一愣,先是想起了林沫的妹子,又覺得不對,依林沫的性子,完全不大可能叫妹子被外男瞧見,那這是哪一個?


    他正想著,林沫已然介紹道:“這是我先頭山東那邊的表弟。”


    水溶反應過來:“容狀爺?”


    容嘉忙道:“王爺麵前,哪有我們這些人稱爺的話。”


    水溶笑起來,他素來習慣在世家公子麵前擺禮賢下士的譜兒,是以這個笑容既親切又溫和,他又生得好,真真是麵如桃花豔若春光,容嘉到底是個小孩兒,看得差點麵上一紅,待得瞧見表哥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盯著水溶看,嚇出了一身冷汗。水溶到底是郡王,容明謙並不曾在兒子麵前評價過他,是以容嘉不知其底細,隻道他好歹是個王爺,尊卑有序,表哥忒大膽了一些。


    水溶也瞅見了林沫的視線,笑道:“泰隱瞧我做什麽?”


    林沫眼角一挑:“並沒有什麽.”


    水溶倒也不介意:“泰隱可否借一步說話?上次得你幫忙,我想著,總得告訴你點什麽事情報答一下。”


    容嘉聽到這裏,便知自己該告退了,正要走,卻被林沫手快,先一步拉住了:“我倒也沒有什麽要知道的,不過我這表弟,前幾天下場試了試手,過幾天便要放榜了,王爺莫不是來給我們吃定心丸的?”


    水溶一愣,隨即笑道:“科考大事,哪有我知道的道理!”


    容嘉趁機縮迴了自己的袖子,嚷著要迴房去休息,給水溶行了禮便告退了,跑得跟兔子似的,林沫不覺莞爾,在後頭追了一句:“跑什麽呢,屋裏有老虎追你不成?”撿了廳堂裏左數第一的位兒坐了,邀水溶上坐。水溶也不惱:“侯爺自己先坐下了,卻叫小王上坐?”


    林沫笑道:“我自認上迴幫王爺的忙不算大也不算小了,王爺就打算用一個消息――指不定還是我知道的,來迴我的人情了?”


    水溶搖頭:“這個消息,若是你這個守孝在家的都知道了,那這京裏大概有一半的重臣得掉腦袋。”


    “願聞其詳。”


    水溶環顧四周,確定沒什麽人,才壓低聲音道:“皇上要給皇子分封了。”


    這倒的確是件大事,如今上皇康健,幾位親王中以忠順王為首,並未完全放棄,皇子們漸漸長大,在各部當差,也都是有幾分手段能力的,雖然這會兒這些手段瞧著還太稚嫩,但是假以時日,並不能說他們還會被旁人瞧出來心機。這分封??????是在京裏建府封王,還是要封到外頭去?


    先前上皇到禪位時才決定給兒子們封王,原先想說都給個封地叫他們自去,皇上仁孝,說是不如讓兄弟們居住在京,修建豪宅,也好像小時一樣承歡父皇膝下盡孝――廢話,上皇給忠順王的封地在兩廣之交,最是兵強馬壯的,控在京裏也就罷了,放他去那裏,皇帝這皇位還要不要了。


    不過這皇帝,給自己弟弟是舍不得放到外頭的,對自己的兒子呢?


    林沫心思迴轉了幾分,瞧見水溶臉上探究的臉色,不覺笑道:“這事就算沒有王爺特地來告訴我,頂多過了年,皇上也是定有準信下來的,何況封王什麽的,也沒有我這樣的人提前知道的道理,王爺就打算用這個來還人情,忒小氣了一點。”


    水溶忍不住有些失望。


    他發現自打認識林沫起來,自己便諸事不順了,原是做好了左右逢源的準備,誰知叫林沫指使著做了兩件事,忠順王一派遠了他,清貴新臣也疑心他,兩邊不討好。秋狩那事一出,他倒是徹底同忠順王那兒斷了,新臣們瞧他也頗是不同,隻是這事起初全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罷罷罷,做到這一步,他總要繼續走下去的,如今諸位皇子中,他對三皇子最看好――當然,自己的私心占一大片。何況水浮是中宮嫡長,確實最符合正統。不能八麵玲瓏,有從龍之功也是好的。所以他得了這個消息,便想來看看林沫的意思。


    得到的總沒有失去的好,皇帝有多寵愛林沫,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他的意見不能說完全有用,至少也有點意思。


    誰知林沫就這麽把話題岔開了。


    不知道是不是遺傳得太好,林沫這個打小長在清貴之家的,居然比見慣權謀的皇子們更精通此道,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要利用他做什麽事簡直是難上加難,水溶忍不住暗自慶幸,幸而本朝沒有姓林的異姓王,不然皇上定是有辦法讓林沫當王爺的,屆時哪裏還有別人說話的份兒!


    隻是水浮確實是好人選。即便不為他自己的私心,比起略為優柔寡斷的五皇子,他的決斷更有當今之風。


    林沫卻不這麽想。


    以他一個醫者的角度,皇帝身體十分之好,不說三四十年,一二十年的皇位總是坐得穩的,即便這幾年後宮並無所出,但他的身子並沒有問題,想必還會有小皇子出生的,二十年後,誰主風雲哪裏是現在說的準的當年廢太子出挑吧?義忠老千歲壞了事他就被立為太子,結果不到一年就廢了,又扶義忠上位,可惜義忠也不是個叫人省心的,又當上太子以後連他皇帝老爹都懷疑上了,拉攏了禁宮侍衛就敢造反,可惜即便是義忠被賜死,廢太子都不曾複位――甚至連個封號都沒有。而廢太子與義忠之後,便是忠順王最得上皇寵愛,結果呢?繼位的還是當今聖上。


    可見皇位之事著實是說不準,林沫自認為沒有火眼金睛,瞧不出為龍為帝之人的想法,便是瞧出來了也不能說――揣摩聖心是大忌諱。當年那些站錯了位子的世家的下場,他已然可以想見,自己可不能如此。還是做個純臣的好,誰繼位他都不得罪,方能保全林氏一族。


    原先合族都低調行事,並無在京裏爭權的子弟,他此番封侯,擔的是全族的榮耀,卻也背了不少擔子,若是一步不慎,落得個滿門抄斬之類的下場,豈不成了林家的罪人?


    所以林沫隻能盡力不給自己惹事。


    他輸不起。


    要做權臣,擁龍自是最簡單便捷的方法,但也是危險係數最高的一種辦法,林沫雖然年輕,也見過水浮,知道他是有幾分雄心的人,但這並不表示他就要給自己刻上皇子係派的烙印,他不是郡王,一旦有了這個印子,要轉係派是壓根行不通的,即便三皇子多好多出色,也會有失手的可能,屆時他會全盤皆輸。


    但討好皇帝就不一樣了。


    林沫對於自己要走的路還是很清醒的。


    不過失望歸失望,水溶仍舊說道:“既然如此,那泰隱要我怎麽還你的人情?”


    “方才我那表弟,想在京城裏置辦個宅子,他一個人住,可是想住個好的,王爺也是知道我不太出門的,這京城自己也不大熟悉,不知道王爺有沒有哪裏好推薦”


    水溶思忖著,這意思,莫非是要自己送他一個宅子?又不是養什麽外室女眷,養的是山東巡撫的嫡子,他開口忒大了吧。


    卻聽林沫又說:“倒也不用替他省錢,容家雖然隻有姨夫一個人當官,但世代累積下來,家產頗豐,他嬌生慣養大的,在京裏置辦個宅子,姨夫定然是給了不少。”水溶笑道:“這事本王雖幫的上忙,到底非親非故的,反倒有些不妥,倒是榮國府不是你家親外祖麽,他們在京裏住了這麽些年,家裏幾個爺們也是慣常走動打理俗事的,便是女眷,據說也是精通此道,何不找他們幫忙?”


    這榮國府裏頭如今唯一有些交情的隻有賈璉,隻是賈璉最近上進了,在衙門裏頭當差並不得閑,何況他已經辭了榮國府的俗務,若是讓他替容嘉的事奔波,豈不叫他難做?至於別人,林沫避之不及,哪裏會想到叫他們幫這個忙,指不定那家人還想著要從這事裏頭撈一筆呢。因而便道:“女眷也精於此道?這事王爺都知道了?看來榮國府的門風不甚嚴格啊。”


    水溶尷尬笑道:“我不過就是猜猜,世家裏頭,哪家的女眷不會這些?”


    “王爺直說肯不肯幫忙吧。”


    話既已說道這份上,水溶萬沒有推辭的道理了,上次林沫幫他,那是真真的救命之恩,也免去了他不少麻煩,安置在北靜王府的替身死了兩個,拎出來一連串的家賊――這忠順王已經把手伸到了郡王的府上了,若非林沫護著,他早沒命了。不過是幫容嘉找個宅子,水溶好歹是郡王,一聲話下去總有人能替他辦妥當的。


    隻是越想越不對勁。


    水溶問道:“我怎麽越來越覺得,我像是你們家的長隨了?”


    林沫笑而不語。


    他原本想著讓水溶幫忙的是斷了同賈家的姻親關係,這事由同這些世家交好的水溶去做最是打臉的。然而轉念一想,當今以孝治天下,他總得有辦法光明正大地斷了這關聯,今日之事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他就算是強斷了,也會招人非議。


    雖然非議且不怕,但到底是有些不妥。林沫雖說是封了侯爵,到底是讀書人出身,又定的是孔家的姑娘,對於名聲二字看的十分重要。


    隻是這以孝治天下,他敬林家的尊長也罷了,跟賈家關係遠一遠,應當也沒人說什麽廢話。


    到底需要找個由頭。


    林沫在心裏略略想了一想,便有了主意。他打小跟著父親行醫,因為年紀小,也曾經去過內宅給女眷瞧過病,對於那些世家女子的陰私手段也是知曉的,見多了,自己也能立刻分辨的出來真心假意,王夫人之流的那點手段,同真正的權謀之道相比根本算不上數,他雖然沒心思跟這麽蠢笨的人計較,但是再這麽麻煩下去,他也會很煩躁的。


    可惜,林如海居然沒有續弦,不然就名正言順了,不過假若他續弦,萬一又是個榮國府那樣的人家――他心裏歎了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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