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楚翎兒燦爛的笑臉讓柏亦君覺得尷尬難過,可毫無疑問的是,她與翎兒相見是滿懷欣喜的。翎兒安然無恙是她最現下開心的事,而被她憋在內心吃醋的六王殿下真身竟就是她自己,她也不知是哭還是笑,隻知道自己對翎兒的喜歡是真的、壓不了的。


    亦君心底不由自主地逃避不了對翎兒的喜歡,從在九江郡遇見翎兒,再以報恩為名求翎兒讓自己伺候左右,除了不想再做乞丐的緣故想抓住翎兒這個大好時機的金飯碗,還有就是對翎兒毫無來由的親近感。亦君幾次迴想思忖那夜在破廟為何會莫名醒來數次,當時深夜滿腦子的清醒讓她印象極深,想來想去許是終為了見翎兒的。因為自己醒著,才得收了她的錢兩、替她鋪了稻草,也才得了兩人的後續,可真算是一種緣分了。


    不過翎兒那一句“定要好好謝過商姑娘”,卻是讓亦君怕傷到了她們兩個人的心的。雙手摟著翎兒的腰肢淺望著她,唇角漾起的微笑卻不知不覺顯得有些僵硬了。


    到了夜晚,諸事才勉強完畢。一直跟在太後身邊的亦君眼見母後在吩咐門人收拾天蟾山莊的殘局時,又派了人去丹鼎山探問葉陽齡藥情況。亦君這才趕緊將她和璧胭在盤蒼山的一處崖底遇見齡藥所豢養的猩猩之事給母後說了,正巧這時宋覓和蒼霞弟子捉了林行、梁峰等人迴來,也與太後一起談論那將靈雙送迴蒼霞山的高人,極有可能是齡藥。


    又聽徐吾宣所言,當時送靈雙迴來的那人並不以真麵目示人,與齡藥平常行醫作風相去較遠。太後怕齡藥已是“絕鳴幽獄”毒發,當即又派了人前往盤蒼山一行,心下卻是在猜她許是毒發不能自醫,憑她景況是迴不到盤蒼山或是丹鼎山的了。


    尊盧太後當時是百般放心不下,才將北宮冰矜混出太廟,派她去護送葉陽夫人靈柩迴丹鼎。雖然太後在人前並未提起冰矜,冰矜也自知難辭其咎。當夜所有人等皆在天蟾山莊落腳,清點賬目金銀財務等,也須用化屍粉處理山莊殘留的異派妖人屍體。夜裏太後與宋覓相談後,才招了亦君、翎兒和冰矜進來。


    冰矜知道太後必是信了尊盧參的話,太後又因為葉陽夫人之事十分關心葉陽齡藥,自然是不會讓此事草草收場,當即跪地請罪。太後原也是半信半疑尊盧參,但尊盧參那時氣急敗壞,憑她們姐妹自幼一同相處修煉幾十年的交情來看,是不會胡言亂語的。事已至此,也隻有先尋到葉陽齡藥才得。太後問過冰矜和呂若、陳屈等人護送葉陽夫人靈柩的路上可有發現異狀,也隻有在丹鼎山腳下幾天有人跟隨,眾人輪守在葉陽夫人周圍根本就沒讓半隻蒼蠅靠近過。事情突變蹊蹺,從中更有貓膩,太後也並暫未打算先治冰矜的罪。冰矜這會兒竟會在屋裏亦君和翎兒的麵前跪下請罪,太後心裏也是一驚,現下手中無憑無據,冰矜認罪是要自惹麻煩。冰矜從蒼霞取了輪疊玉冰鑒迴宮奔喪後,太後就覺得她性情略有些改變。循規蹈矩、嚴肅冷淡之外,似是會注意太後與宋覓、葉陽夫人的舊時私交了,所以心底又懷疑起冰矜來。


    這夜太後讓她們三人過來,是讓秦家嫡係所剩的一家人好好見上一麵,她也知道了亦君之前與她們見過,便想了解些來龍去脈。冰矜開口領罪,太後也尚未說話,冰矜又連著說起:“兒臣在去年往蒼霞路上之時,就已遇見過六弟,卻一直未向母後稟告過此事,兒臣罪該萬死。”


    亦君哪裏想到她會為此事也自覺的跑到母後麵前請罪,再想起把自己晾在蒼霞山一事,便冷笑諷刺道:“那時我自己都不知我是秦澍,你怎麽突然又知曉我不是柏亦君了?”


    “若兒臣早將六弟帶迴,也不必讓六弟在外顛沛流離,讓宮中的替身輕易拿了澹水環佩去。全是兒臣之錯,請母後賜罪。”


    亦君一愣,也不懂她這正正經經的官腔是真的在為自己遇見的痛楚傷心自責,還是別有深意。聽冰矜這麽說,現下秦澈留給她的澹水環佩被替子拿走,竟然還與冰矜有關。她想想水麒麟震雷本就是秦澈給她的,那時說好等秦澍迴來時,讓父皇母後賜他們一人一把飛劍坐上震雷玩耍去。可真的到她一人迴來大翳之時,秦澈不但早幾年已經離世,她也記憶全無。等到認出了母後想起了舊事,連兩人約好的澹水環佩也沒了。亦君自記憶恢複之後,心底裏十分想念秦澈,仔細思忖之下便是對這個皇嫂所作所為有些著惱。即便那替子算不得甚麽氣候,招他迴宮拿迴澹水環佩也並無大礙,但冰矜護靈、護寶皆是不利,難逃罪責,本就該領罪受罰。亦君頓覺冰矜算是有自知之明,冷笑一聲站在一旁也不多話了。


    太後卻道:“矜兒你也不必如此,哀家讓那替子拿去,自有哀家打算,與你無關。”那塊澹水環佩暫時落到趙江手裏,正好絕了所有人對趙江身份的非議,包括皇帝在內自然是不會有人再懷疑是六王殿下親自出征了。而這次的出征必是有大事發生,如若不然各方的算盤也就打空了。


    “起來罷。澍兒,你把這一路上事情與母後說說,怎麽就不記得你是澍兒了?”太後執意扭轉話題讓冰矜起身,冰矜也不得不從了,起身站在了一旁。亦君剛想答道“我麟趾沒了”,卻被翎兒打斷了開。翎兒聽了冰矜前麵說話,奇怪亦君怎就未與她提起過冰矜,隻記得亦君說起過蘇昕,或是擦上邊的冰吟。她便有些不悅地捉了亦君袖口道:“柏亦君,你都與冰矜見過麵了,怎就未與我說起?早知你們認識,我、我……”她想想覺得不對,又道:“冰矜姐姐,你去白水洞接我迴來,為何又不把亦君一齊接迴來?”


    亭潭山白水洞與亦君擦肩而過一直是冰矜心中的痛處,她還以為商璧胭因為不得不與桓子瑾成親而放棄了真正的心上人,而她那心上人已被燒成一具焦屍。因想起亦君,冰矜才動了惻隱之心贈璧胭大還丹救人,哪裏知曉她這一贈,不但贈的是大還丹,還有亦君的人和心。她哭笑不得,才踉踉蹌蹌放下了澹水環佩離去,才讓趙江得了澹水環佩,水麒麟震雷的部分封印才被誤解開了。


    麵對翎兒詢問,冰矜隻好答道:“當時,本宮並不知道是亦……六弟。”


    翎兒見冰矜垂下頭,怕她誤會自己是在問罪,急忙跑上前去牽了她的手說道:“冰矜姐姐,你也別再自責了……也對,那時亦君被燒的跟黑炭似的,哪裏還能認得出呢?”


    尊盧太後聽見心中陣陣生疼,心想澍兒這孩子一路上遇見如此悲慘之事,果真是應了劫數,一切全是因她和子都而起,不禁難過的紅了眼圈。但願澍兒登上皇位除去劫數,也是應了天命。太後揮了揮手,說道:“翎兒,你莫再任性打岔,讓澍兒把話說完。”


    直到夜深人靜,亦君才抹了淚水從太後處叩拜離去。冰矜和翎兒已然先行退下了,剩她一個人走出院落。天蟾山莊的巨型屏障已被撤去,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夜裏偷偷覆蓋了整個山莊。好似這一年冬日憋了許久的雪意,一股腦兒全降了下來,一掃白日裏劍鬥的血腥場麵,白茫茫的冬夜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亮堂幹淨起來,亦君披著一件毛皮披風懵懵懂懂地走在略顯陌生的山莊雪道上,心中冰冷的一點睡意都沒,眼眶裏卻還在盈著瑩亮的淚水。她的父皇和皇兄都已經離世,那些與皇兄約好了的事,也隻成了幾句不能成行的遺憾遺言。她迴來大翳,在塵世中來來迴迴遇上的女孩們,竟也是在兜兜轉轉繞著圈子。


    用手背抹了抹雙眼的淚水,亦君看到前方有一個正在抬頭望著月亮的背影。滿月下,這樣的身影顯得更加的窈窕動人、俏皮可愛。那個身影調皮地將手放在背後,感到亦君來時便側過臉來,梨渦淺笑。月光傾灑在她的粉雕玉琢的顏麵上,靈動的雙眼肆無忌憚地盯著亦君,因為側臉而甩在一邊的長發讓她白皙的頸脖露了出來。


    “翎兒……怎麽還不去休息?”亦君又抹了抹鼻子,輕輕說道。哭泣使得她的聲線變的與平常不同,反倒顯得像個女孩子家的聲音了。在翎兒聽來,這個小跟班小廝可又是委屈了。她也知道亦君這一路來受了許多苦,不想兩人分別的這段時日裏,亦君在天蟾山莊又被那林行陷害差點死了一次,心裏更是好生為亦君難過。


    但亦君並未在翎兒麵前提起她和璧胭已經肌膚相親的事,對她母後尊盧阿房小心翼翼說起時,太後也隻是說那時情況危急,也隻是為救商璧胭一命,雖是有違倫理,但那些異派才是害她們宣淫的罪魁禍首,並非本意,讓亦君不必再介懷。亦君暗示幾句,太後也根本不明她和璧胭已是兩情相悅。因母女二人又有許多事要說,亦君隻好轉說其他去了。


    可她必須擔心的是眼下翎兒是與她婚約在身,翎兒也不計她女子身份一心對她,亦君倒有些猶豫起來該如何是好。


    二人四目相接,看似白淨雪中的一對璧人。鼓著腮幫子看了亦君的兔子眼好一會兒,翎兒才伸手擦了亦君眼角的淚水,雙手暖貼著她冰冰的臉蛋先說道:“喂柏亦君,你再哭,我就喜歡上別人了。”


    亦君聽的又是驚訝又是懊惱又是慚愧,更有些吃醋好笑,她吸了吸鼻子答道:“公楚大小姐真是壞,我心裏難過你不安慰便罷了,還要……還要……”亦君接不下話,說起喜歡上別人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翎兒罷。


    “結結巴巴像個女孩子似的,嗯……就像是個女孩子,”翎兒收迴雙手,突地舉了個劍指出來朝天空一劃,“以後我會救你的,再不會碰到那些撒野的妖道了。”


    那口氣說的亦君笑了,她看到翎兒放出了無形劍,許是沒有用上無形劍的無形來,在月下飛過的無形劍劍光便像是一抹從月宮中竄逃出來的月色,在墨色的天幕劃下一道月影。亦君也劍指起勢放出她的那把波摩赤火飛劍,紅色劍光追逐著月色劍光在天幕上嬉戲起來。或是並駕齊驅製成雙色彩光起伏翻旋,抑或是一路各自拉開距離飛舞,而後故意相像擦過再一起並劍飛行。道道劍光殘影在天幕上畫下好看的紋路,誰想她們雙劍並行仿佛駕輕就熟,一如心有靈犀一點就通。若是別的像她們修為的,哪裏能初次就做到她們這樣純熟,別說讓兩鋒這樣高速並行飛轉,便是讓兩鋒急急擦過也難以做到。


    這兩人各是覺得十分有趣,玩的更是樂嗬了起來。兩人抬頭仰望天際,不知何時劍指竟然觸碰在了一起。柔軟指尖親密相接,身體的暖意隨著指尖傳著,兩人的心怦怦直跳,竟各自臉紅了起來。飛劍分別迴到了兩人的劍匣之中,那四支玉指卻還尚未分開。亦君露齒一笑,打開手指握住了翎兒的整隻玉手。不想翎兒的玉指鑽在了亦君的指間,讓兩個人的十指交纏了起來。


    她撲在亦君的懷裏,俏臉埋在亦君的頸窩裏,輕輕說道:“我好想你。”


    亦君一手將披風蓋過翎兒的身體再摟住她,隻道:“喜歡上別人了麽?”


    “是呢,”翎兒粉拳輕捶著亦君的肩膀道,“喜歡上了秦澍。你說,她會想我麽?”那一雙杏眼明仁仰視著亦君,踮起腳緩緩靠近亦君的麵龐,青澀地觸吻起亦君的雙唇。翎兒熟悉的香氣繞在了亦君的鼻尖,亦君想她、做夢也都在夢她,甚至還把胭兒錯認成了她,怎麽能騙她說不想呢。酥滑的小舌探在了亦君的口裏,頑皮地挑弄遊梭。亦君早被那混亂的記憶騙的以為翎兒就這麽棄了自己而去,以為翎兒要與那替子成親,誰想翎兒現在就這樣切切實實地在自己懷中嬌摟著自己親吻著自己,亦君再忍不住內心的悸動,含住她迴吻了起來。


    當兩人羞紅著臉氣喘籲籲地分開之時,望著翎兒含情脈脈的眼神,亦君滿滿的愧疚感驟起。緩過這口氣,亦君道:“翎兒,胭兒與我一同落下山崖的時候,是中了毒的。”


    翎兒還是那樣無邪的笑道:“方才在師父那兒你說過的,商姑娘也是一時不幸遇上了桓子瑾,不如明日我們一同去見見商姑娘罷?”


    “她中的是那妖僧給林行等人的迷情香毒。”


    翎兒雙眼忽而直直地望著亦君,她恍然有些明白亦君的意思,但她還是點點頭,等著亦君繼續敘說。


    “我那時就在崖底與她……有肌膚之親了。”


    這一瞬讓翎兒錯愕當場,她想起白日裏看到亦君和商姑娘親昵的動作、交匯的眼神,還有商姑娘的刻意離去。公楚翎兒有些不明白自己這時的感覺,明明是自己喜歡的人,明明是定下婚約的夫君,竟和別的姑娘有了關係。她以為別家的姑娘不會像她這樣奇怪,會喜歡上同為女子的柏亦君,可是商姑娘是怎麽了?在浮香林對桓子瑾那樣的讓人羨煞的笑,那究竟是多喜歡桓子瑾的模樣,為何說變就變了?


    翎兒轉過身背著亦君,不讓她看見自己滿臉的淚水。她向前走了幾步,可怎麽也忍不住啜泣著抖動起來。她抱著自己蹲在雪地裏,刀削似的肩膀隨她的哭泣抖動著,這時的月光灑在雪景之中,竟又是如此的淒涼感傷。


    亦君快步上前從背後摟住翎兒,她想說些安慰的話,但她的腦袋很亂,她曾是柏亦君,她想用柏亦君唯唯諾諾的口氣對翎兒說話,可那唯唯諾諾又能做些甚麽。而她現下是秦澍,秦澍該說的話並不是那樣的懦弱無力,但說出口時卻又更讓人傷心。她隻好默默跪在地上抱著翎兒,翎兒也任由她抱著。那傷心的隱忍的難以自製的哭泣聲傳進她的耳朵裏,像一針一針地紮在她的心上,眼淚也止不住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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