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調轉過頭,看著剛剛將入場門票遞出去的何深以及站在他身邊的……那誰,不由得一愣。


    他完全沒有想到何深會來,更沒有想到何深居然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一個很熟悉的人,熟悉到就是說不出她的名字的那種熟悉。


    何深同樣也沒有想到傅調會在這個地方。


    他倒是知道傅調的爵士彈的很好,這一周會來巴黎這邊度假,準備他的音樂會,他也有想過自己可能會和傅調在巴黎的街頭偶遇,但是怎麽都沒有想到居然是在這個地方偶遇。


    何深沒有多想,立刻帶著趙紫彤往前走了兩步,走到傅調的身邊坐下,舉手要了兩杯啤酒後,不由得開口問道。


    “不是,傅調,你怎麽來這裏了?我是找我朋友要的一次性入場卷過來玩玩的,你呢?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應該沒有什麽朋友吧?”


    說到這邊,何深感覺不對,立刻解釋道:“我不是說你這個人性格不好,沉悶古怪,很難交到朋友的意思啊,你別誤解,我隻是說你最近正在歐洲這邊巡演,很難碰到那種能夠一直交流的……算了。”


    何深說著說著總感覺不太對勁,便立刻住了嘴,用期待的目光看向身邊的趙紫彤。


    他感覺自己可能有點不太會說話了。


    趙紫彤這個時候則是歎了一口氣,撓了撓何深的後背,對著傅調開口道。


    “何深他的意思就是,伱怎麽也在這邊,通過什麽渠道了解到這個地方的。”


    “也沒什麽,就是我之前巡演的時候,布魯塞爾皇家音樂學院的校長給了我一個邀請函,邀請我成為他們這個俱樂部的會員罷了。”


    傅調笑著抿了一口桌上的礦泉水,對著何深道:“我同樣也沒有想到你們倆居然會來。”


    “等等,布魯塞爾皇家音樂學院的校長?”何深聽到這邊表情不由得變得古怪:“我們這個才分別了多少天?好像也就一個多月吧?怎麽你都已經可以和布魯塞爾皇家音樂學院的校長攀上交情呢?我怎麽感覺我們分別的時間不是一個月而是一年啊?”


    “當時我在返場安可的時候,用了他們學校的學生幫忙,給了他們學校的學生一個舞台,然後布魯塞爾皇家音樂學院的校長為了感謝就給了我這張卡,好像還是一個什麽會員卡。”


    “這樣啊……”


    何深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頭好痛,感覺要長腦子了。


    自己的學生拿到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冠軍何深其實感覺的隻有自豪,畢竟你完全可以說傅調是跟著他學出來的。


    但是現在,自己找自己的朋友要了好久的入場卷,傅調那邊居然已經成為了會員,可以直接發,這就不是什麽驕傲了,而是心酸。


    自己的學生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在某個奇怪的社會地位上超過自己的心酸。


    以及……自己當時為什麽還要死皮賴臉地找朋友要啊?好像還欠了那人五次酒錢!


    何深的心中百味雜陳,猶豫了許久後,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瑪德,明明我才是老師吧,為什麽我莫名其妙混的比我學生都差了……”


    “放寬心,現在隻是開始,後麵還有你羨慕的呢。”


    趙紫彤則是在一邊笑著摸了摸何深的後背,然後語言上再次狠狠給了何深一擊:“傅調現在比你小整整二十歲哦,人家前途無量呢。”


    “別說了,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自己和自己的學生比就已經夠丟人了,你就別給我再補一刀了。”


    何深聽到後表情更加痛苦,立刻給趙紫彤告饒道。


    傅調坐在一邊笑著看著他倆打打鬧鬧,抿著口中的礦泉水,看著放在舞台上的鋼琴發呆。仟千仦哾


    沒想到自己的老師何深居然來到這個地方,參加這一次的小型聚會。


    並且聽何深老師的意思,他搞到這張票並不容易,似乎托了很多的關係才弄到這張票。


    那麽這麽看來,那位石原廣美可能非常有名,不然也不可能吸引這麽多人來聽。


    傅調看著邊上正在彈琴說愛的倆人,不由得開口問道。


    “何老師,石原廣美的爵士真的那麽強嗎?能夠吸引那麽多的人來聽?”


    “石原廣美?”


    何深聽到傅調的疑惑後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傅調沉吟片刻後,迴答道:“她的爵士確實是挺強的,目前年輕一代裏麵可能是最強的爵士鋼琴家了吧?她的地位甚至有點像是我們華國的郎良月,隻不過因為爵士相比較古典更加小眾一些,她並沒有在那種超大的地方開過音樂會。”


    說到這邊,何深停頓了一下,補充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提到她,但是今天來的這麽多人,她所占據的吸引力其實隻有差不多40%,剩下的便是為了卡普斯汀來的。”


    “卡普斯汀?”


    傅調沒有想到自己又聽到了一個新的名字。


    何深解釋道:“卡普斯汀和石原廣美差不多,倆人都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位爵士鋼琴家,他們認為自己是一名普通的古典音樂家,卡普斯汀在爵士上的地位更高一些,他創作的那些作品,不管是哪一首,都幾乎是這個爵士與古典結合的巔峰。”


    “爵士,與古典的結合?”


    傅調聽到這邊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


    他最近一直做的其實也是類似於古典爵士結合的工作,雖然比較淺顯,基本上就是以炫技為主,配合上自己對於爵士的理解,加上肖邦的主旋律,共同造成的一個半爵士半古典的音樂演奏。


    這種作品用來返場以及炫技都很不錯,但是用來當作音樂會曲目就顯得有些輕浮了一些。


    因此,傅調真的有點好奇起來,今天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情況。


    人依舊在進,等到晚上七點左右,工組人員便去將門口的牌子收了起來,甚至將門也關上。


    雖然熟人依舊可以推門而入,但是就外麵的路人已經完全沒有辦法發現這個地方是一個小型的酒吧。


    酒吧裏的眾人也已經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著交談起來。


    屋內略顯嘈雜。


    而就在這嘈雜之下,一位穿著紅色長裙以及銀白色高跟鞋的亞裔女子,提拉著自己的裙擺,往前跳了兩步,走到了舞台中央,對著眾人用力揮手,嬉笑著喊道。


    “哈嘍各位!為什麽都在那邊坐著,不是說好是一場爵士的交流嗎?我可是為了這一次的交流才來這邊玩的欸,你們還坐在那邊做什麽?”


    “hiromi!”


    舞台下的眾人立刻高聲歡唿起來。


    傅調看向身邊的何深,何深立刻指著她介紹道:“石原廣美,你之前問我的就是她。”


    石原廣美站在舞台上,看著那些正坐在那邊的眾人,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劃過眾人,最終停留在遠處的某個地方點道。


    “卡拉梅爾,伯克!我看到你們倆了!上來吧!”


    “不……hiromi,那麽多人為什麽就專門點了我們倆?”


    “別廢話了,快點上台來玩玩,我們好久沒有一起玩了,讓我看看你們倆有沒有變得強壯一些,別像上次那樣,特別是你,伯克,你上次的低音彈的真的軟,和你的皮膚完全不同,這次再給你一次機會。”


    “淦!hiromi,你是女生,能不能不要說那麽惡心!”


    “別廢話,快點上!”


    傅調視線立刻轉向石原廣美所指向的位置,在那邊有兩位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人站了起來,一白一黑。


    黑的是伯克,白的則是卡拉梅爾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對方,同時無奈地聳肩,往前走了幾步,走到舞台上。


    伯克拉起放在地上的低音提琴,隨便撥動幾根弦後,稍微進行了調整後,一段極具動感的低音線條從他的提琴中走了出來。


    而在另外一邊的卡拉梅爾則是直接走到了架子鼓那邊,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鼓槌,耍了一個鼓花後,便是一段極為絢爛的炫技。


    正如同傅調在一開始說的那樣,在現場的要麽就是這個爵士俱樂部之中的固定成員,他們對於爵士的演奏幾乎已經到了如火純青的地步。


    要麽,就是如同何深那般看熱鬧的,即便不是會員,也對爵士樂有所了解。


    舞台上的三人瘋狂地炫技起來,一開始最為炫酷的便是那位敲著架子鼓的卡拉梅爾,他手中的節拍無比的穩健。


    他的左手可能正打著七拍子,右手可能就變成二十三拍,左腳則是踏著二拍子,右腳則會變成五拍子。


    聽上去感覺比較亂,但是如果仔細聽,你能發現他的亂是極為有序的,每一個拍子都在拍點上,極為的炫技。


    “這個打鼓的有點厲害啊!”


    何深也聽出來了這一點,眼睛不由得一亮,開口道:“鼓手的solo部分居然能打的這麽穩定,不管是什麽拍子以及技巧完全都沒有亂掉的痕跡,技巧,速度,力量全部都結合在一起,這個人很牛逼啊。”


    “確實……”


    傅調他之前雖然也彈過這種樂團類型的爵士樂,碰到過不少的鼓手。


    但是那些人很明顯都沒有現在這個人十分之一的水平。


    而邊上那位撥著低音貝司的那人,水平更是如此。


    在鼓手這麽折磨的複合節奏之下,他居然還能符合鼓手演奏習慣去撥動手中的貝司,帶來不一樣的律動,兩者完美的結合在一起。


    聽上去可能沒有什麽,但是如果你真的去模仿他的操作,你就能發現他的水平實力究竟有多麽強了。


    正站在舞台上的石原廣美很明顯興奮了起來,她飛快地衝到鋼琴麵前,目光死死地盯著身邊的那倆人,眼睛逐漸放光,不由得笑道。


    “不錯!伯克!你這個低音彈得我癢癢的,好久沒有聽到你這樣的撩撥了……”


    “滾蛋吧你hiromi!你快點彈你的琴,我們都已經搞成這樣,你如果再不露點新花樣出來,你今天晚上就別想睡覺了。”


    “哈哈哈,好啊,看看是我睡不了還是你倆睡不了,我最近剛好想到了一個新的音樂,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卡拉梅爾你給我點空間,你的鼓太硬了,我沒有地方施展了,給我來個七拍子的旋律。”


    說罷,她用力一個八度砸了下去。


    轟!


    巨大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正如同流星劃過的尾焰一般,右手在上方開始了她剛剛所想的主旋律。


    沒有任何的爵士和弦,沒有任何的特殊變位,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七拍子主旋律,一個在古典樂之中很少見到的拍子。


    而這個旋律在出來的一瞬間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好聽,很好聽。


    這個旋律是一個一直重複的旋律,左手的低音一直砸著,變換著和弦的變位,給予了更為豐富的色彩。


    傅調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轉頭看向身邊的何深,不由得開口問道:“這個就是現代爵士嗎?”


    “不,這個應該是……石原廣美的爵士!”


    何深也同樣略顯興奮地看著麵前的石原廣美。


    石原廣美並沒有局限在同樣的旋律中不動彈,她很快便來了一段顫音後,轟然將音樂中止,隨後一段更為抓耳的旋律從她的手中流淌了出來。


    依舊是七拍子。


    隻不過她的演奏,卻極為的怪異。


    她就如同剛剛學會鋼琴的小學生一般,雙手隻用最簡單的一根指頭,在鋼琴上瘋狂地戳動。


    一段由主旋律擴寫而成的旋律瞬間從鋼琴上激起萬丈波瀾。


    而傅調,卻雞皮疙瘩起來了。


    此時此刻,他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現在在石原廣美手中所演奏出來的音樂感覺很奇怪。


    她演奏的音樂已經完全不像是由鋼琴演奏出來的音樂,而像是什麽呢……


    傅調腦袋裏想了半天,都沒有想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而就在這個時候,何深在邊上補充了出來。


    “這個地方感覺好像電鋼,或者遊戲機啊?她是怎麽做到的,讓鋼琴能夠發出這樣的音色?她加了什麽東西?”


    “不知道,好像是一個模擬形態?”


    傅調沉吟,沒有得出一個確切的答案,而舞台上的石原廣美卻已經徹底興奮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她腦袋裏現正在想著什麽,但是她的眼睛已經完全亮了,你甚至能夠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在顫抖,就如同用了電動小玩具一般。


    她的身體也離開了鋼琴的琴凳,往前前傾,腳用力地踩在踏板之上,用力地砸著鋼琴。


    每一位彈琴的小孩子肯定都被父母打的彈哭過,而每一位被石原廣美彈的鋼琴也肯定在背後偷偷流淚。


    此時此刻的石原廣美和所有人心中的那種溫文爾雅的鋼琴家完全不同,她就如同一位女瘋子一般,砸著手中的鋼琴。


    可如果隻是砸的話,是完全不可能沒有那麽多人在乎她,也不會有人為了她一個人而專門跑到巴黎這邊來聽她的音樂會了。


    傅調能夠非常清晰地聽到她在興奮的同時,她所保持的克製。


    她的左手在按著鍵盤,依舊是之前的主旋律,依舊是之前的線條,沒有任何一點點的變化,節奏甚至都沒有亂掉一分。


    而右手的那種砸著鍵盤,居然並不是亂砸,她用拳頭砸出來的,居然是和弦?


    這個是表演嗎?


    傅調看著石原廣美心中不由得這麽想到,但是很快,他便否決了這個想法。


    很明顯,這個絕對不是表演!這個就是她釋放自己內心激動的演奏。


    就比如說她剛剛演奏砸下來的和弦,聽上去可能很奇怪。


    四個連著的音在一起,你怎麽想都不可能是一個和弦啊!


    但是實際上,在某些地方,這個還真的就可以當成和弦去用。


    比如說七和弦去五音帶九音的變位,就是非常完美的四顆音的和弦。


    以d小調七和弦為例子,第一第三音為d和f,而七音為c,九音為e,進行轉位後就是一個非常正常的cdef的和弦。


    聽上去好像有點奇葩,可是正式這樣的和弦,讓爵士完全釋放了音樂所有的可能性,使音樂變得更為的寬廣。


    在她如同瘋子一般瘋狂砸琴的時候,居然還克製著自己的大腦,讓自己的大腦冷靜下來完美地按出和弦及其走向。


    傅調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不知為何,他總感覺自己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冷靜與瘋狂在同一個人的身上完美的融合。


    正如同古典音樂裏麵的那句話。


    鋼琴家最難的,是要在讓觀眾興奮起來的同時,自己保持絕對的冷靜。


    現在這位石原廣美完美地做到了這一點,不僅如此,她還讓自己也同時興奮了起來。


    在自己興奮與瘋狂的同時,還保持著冷靜。


    這種人,還有她演奏的音樂,真的恐怖。


    傅調看著石原廣美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安安靜靜地欣賞著她的演奏,一直到她這一首幾分鍾的作品演奏結束。


    她的手臂猛地一甩,身體不停地顫抖,喘著粗氣。


    頭發也從原本的規整變得雜亂,在發梢處你還能看到她留下的汗水。


    明明隻有幾分鍾的演奏,卻如同跑了一個800米競速一般。


    掌聲轟然響起。


    她看著自己的演奏,看著周圍正在鼓掌的眾人,不由得咧嘴笑了起來,用手臂豪邁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後,對著身後的那倆人道。


    “你們倆真的太軟了,一點都不盡興,沒意思,迴家多練練吧,爭取下次讓我更舒服一點。”


    說罷,她轉頭看向眾人,目光掃視,舔著自己的嘴唇道。


    “不過我聽說這次來了一個很厲害的新人,叫做傅迪奧的,你們知道……他在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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