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聽了,連連告罪,隻道早已遣人去取籍紙了,隻不知怎地耽擱到現在,說時就要再差人去催。


    其時正與老太太說話的壽山伯夫人――就是甄側妃的姐姐,又笑道還未謝過薛姨媽救助她甄家子侄之恩,就要下來行禮。薛姨媽哪裏肯受,兩下裏正推讓不下呢,寶姐姐卻來求見,隻說是送籍紙來的,太太忙向側妃引見了。寶姐姐上來告罪,隻說是因著進京不久,家裏好些箱籠沒開,下人們一時尋不著方向,是以送來遲了。


    眾夫人瞧寶姐姐端莊大方,又聽得太太說起待選的正是她,不由都連連稱讚,又送了好些荷包給她。


    我想著這等奇事定要早早過來說與林妹妹你們知道,就悄悄求了老太太,先辭了出來,趕緊地迴來了……”


    “那香菱呢,就走了?”湘雲意猶未盡,追問道。


    “嗯,甄夫人收了她姑娘的籍紙,就與側妃告了罪,說是她母女乍然重逢,心緒難寧,往席上去隻怕擾了眾人興致。側妃聽著有理,特許她母女先行迴去焚香告於香菱,噢,英蓮之父,遂就先走了。”


    探春出了會兒神,方長舒了口氣,剛說了“真好……”兩個字就又打住了話頭。


    寶玉一長串話說將下來,口幹舌燥,抬手飲盡了茶,仍不盡興,複又一拍腿歎道:“大千世界,果真是無奇不有!你們想想,香菱四五歲時在江南走失,卻在七八年後千裏迢迢在京城相遇,此等際遇可不是萬中無一。且若非是側妃失了那一腳,她母女倆縱隔指尺也是天涯……想來這冥冥之中,果真是自有定數……”


    “……莫非真是她父親得了道,特特地顯了靈?”迎春不由問道。


    “如今瞧著,隻怕是真的。要不然,先皇也不會廣招天下修行人了,就是這位甄夫人,若不是老太妃也有此喜好,甄家大抵也不會送她上京罷。……誰想這等神跡就真應在了她家呢。”湘雲支著腮應道。


    “我也要修行!”――好罷,惜春小妹妹,雖然你總是偏樓,但你立誌真的很早。


    “……林妹妹,想什麽呢?”寶玉見眾姐妹均紛紛議論,獨黛玉不出一言,不由探近前來問道。


    黛玉才從方才寶玉的話裏弄明白父親是打著什麽樣名目將甄封氏送上京的,心下不由又對父親添了幾分欽佩,偏惜春喚那一嗓子,卻是將她喊得心頭一動,正值寶玉問起,遂順口問道:“修行真能長生不老麽?”若真如此,她是不是該讓父親去修仙?畢竟從她自個兒的經曆可知,在這世上,可是真有神仙的――怎地她以前沒起想過這事呢。


    “林妹妹也動了求仙問道的心?……若要我說,林妹妹倒是很不必費這個心思呢。”


    “此話怎麽講?”


    “以林妹妹這等姿容,想來本就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招迴天界,哪裏還用得著修行什麽……”寶玉笑嘻嘻的頑笑道。


    “呸。哪裏學得這等油嘴,真招人厭。”


    ……


    為父尋仙的念頭太吸引人了,讓黛玉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裏都有些坐立難安,好容易晚間迴了屋,黛玉遣了眾人,獨自一人坐在燈下清清靜靜地盤算了起來:


    要說此世不同彼世,世間多有仙蹤神跡可尋,就說她自個兒,不也是神仙下凡麽――嗯,大方向,很可行。


    可若論起此事的具體操作性來,就有些為難了……


    遠在天上的那群“仙友”想來定是有法子的,可前提是要尋得著他們呀……


    近得麽的……也不是沒有,成日裏神出鬼沒圍著她們這群薄命之人度化的一僧一道可不就是現成的師傅,那香菱的父親可不就是被他們給度走了的?


    可是,那兩人真有些奇怪呢,按理說她們這群人既是命薄下凡來應劫的,他們又何必分別在香菱與她幼年時就早早來度化?倘若一個成真,她們這凡豈不是就白下了?那警幻能同意?還是說,那兩人所為並非存心為善,不過是虛晃一招,讓人過後評她們一句無緣仙道,更坐實了她們命薄的名聲?


    這樣看來,那僧道卻也未必就是菩薩真君座下人物,難道隻是警幻掌中差役?若真如此,她哪裏敢將父親的性命送到他們手上去……


    黛玉坐在燈影裏想了半晌,卻是七上八下地沒個定論,隻一時喜上眉梢,一時柳眉倒豎,一時又愁眉不展的。.tw[]值夜的春柳照例上來催她安歇,見她隻是不動,心知她不定又是想什麽入了定,就這麽放著她,隻怕就能坐上半夜。說不得,隻好一點點拿別的話將她引出來:“姑娘先時讓我打聽得的事,我已經問得了。”


    黛玉呆了會兒,才想起何事來,“……噢?”


    春柳笑歎道:“說是史大姑娘出孝後,她嬸嬸就給她請了好幾位教習嬤嬤一一聽說都是宮裏的呢,教導她行止、女紅等等。史大姑娘那脾氣姑娘你也是知道的,是以……不大習慣。”春柳頓了頓,止了話頭,有些話,到底不大好由她們這些下人們來說。


    “縱是嚴些,這等給老太太的壽禮也是正經活路,用不著夜裏來繡罷?”黛玉的心思卻不在那上麵,隻是不解地問道。


    春柳卻是不答了。


    黛玉自己思忖了會兒,也有些明白,以湘雲的脾氣,她若是想不通,縱是天王老子也敢給臉色的,如今她嬸嬸這般待她,她隻當是欺她無父無母,心下本就忿忿不平的,又怎會與她嬸嬸好好說話。她嬸嬸既不知,自不會為她減免功課,湘雲要做什麽,可不就得等到晚上抽空麽。


    “這是翠縷自個兒說的?”黛玉又想起一層來,追問道。


    “打她嘴裏問點話可真不容易呢,也不知是不是得過她家姑娘囑附,那兩丫頭合夥灌了她不少甜釀,方才鬆了嘴說了兩句呢。”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湘雲在家可曾受虐,黛玉著實分辨不清,一直以來覺得湘雲在家過得不好的原由,不過是先時在書裏瞧見的那段寶釵勸襲人的話引起的遐想。可她當時就不大明白,湘雲的嬸嬸既待湘雲不好,卻怎地還敢迴迴帶她四處應酬?還敢頻頻往賈府裏送?就不怕她那火爆性子不管不顧地說些什麽不合宜的話出來?……反正黛玉從那肉唿唿的臉龐和粗大大的神經,委實瞧不出湘雲在身體或精神上受過虐。


    ……哎,就是她嬸嬸沒欺負過她罷,這叔嬸待她再好,又怎能與父母相比呢,別的不說,那原是她家的地方,現在卻成了她叔嬸的家,她卻由嫡姑娘變成侄姑娘,這一字之差的人情冷暖、物是人非,湘雲隻怕已是深有體會的罷……也難怪這麽個沒心沒肺的“假小子”,一提及她家來,就要紅眼圈……嬸嬸再好,也不是娘啊,若真是娘,隻怕湘雲少睡半刻都能一眼瞧出來罷,哪裏還用等人說才知道她加“夜班”做繡活呢……


    黛玉想想湘雲、複又迴頭想想香菱,再又想想自己的未來,又繞迴到父親尋仙的事兒上去了,這般來來迴迴地,不由更是癡了。春柳瞧了,深怨自己嘴拙,沒將姑娘也引出來,反倒瞧著更愁人了。她也不敢再催,隻得默默在一旁陪著。主仆倆又坐了一刻鍾,隻聽得外廂裏錢嬤嬤咳了聲,向裏喚道:“夜深了,姑娘歇了罷。”這才又哄著黛玉起身安歇。


    第二日是寧府擺宴,二舅母王氏一早就帶著李紈與鳳姐過來給老太太請安了,陪著老太太用罷早飯,歸了座,再忍不住,又提起昨個兒的事來,“總聽老人們說善有善報,如今我是真真的信了,想我那妹妹,雖說為那丫頭惹了一身麻煩,到底還是將她救了下來,又見她乖巧可人,無處可去,想著京中人多,許能給她打聽著些家裏的消息,又將她千裏迢迢帶上了京……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一時心軟做得件善事罷了,誰想這天下就有這等投緣的事兒呢,妹妹就住在了咱們家,那甄家又偏是咱們家的老親,這一裏一裏湊起來,竟就真讓她母女倆見著了……那甄側妃姐妹昨個兒也太見外了,大家都是親戚,幫這點子忙原是應該的,哪裏就當得著個謝字呢,偏還拉著寶丫頭不鬆手,倒鬧得我那妹妹怪不好意思的……”


    寶玉聽得母親說的是昨日英蓮認母一事,不由也接口笑道:“昨日姐妹們也議論呢,隻說指不定是甄家老爺修仙有成,特地來點化她們母女的呢。否則哪有這等巧事……”他隻顧說得高興,卻是不曾瞧見王夫人在聽得“甄老爺修仙有成”時微微僵住的笑臉。


    黛玉接過小丫頭送過來的手爐試了試冷熱,轉身輕輕遞給賈母,方接了茶盞坐在一旁輕啜。她全程均將頭埋得低低的,生怕叫人瞧見她怎地都忍不住地大白眼。


    早隻知道這位二舅母在人前扮菩薩是極象的,不想說起這等指鹿為馬的話來也是極順溜的。這等顛倒黑白的話虧她說得這般順口?救人,呸,官府現備了案的人命官司,她倒也敢說成是救人,居然還指望著別人承情?――對噢,自己怎麽忘了她那段歎金釧的名言了呢,想來能將那段掩耳盜鈴的話說得那等滴水不漏,確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黛玉借著茶盞蓋的掩護使勁撇了撇嘴,又小小地打了個嗬欠――黛玉昨晚還是沒睡太好,是以這會子不止精神不大好,就是小性子也有些掩不大住了。


    “……我想著這怎麽著也是件喜事,正好這個月二十一就是寶丫頭的生日,不如就借這個由頭再熱鬧熱鬧,老太太以為如何?”王氏左繞右繞地,終於將話說到了正題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為父尋仙那段是父親去世前寫的,其後的日子裏每每修訂到此處時就分外黯然,也許,希望真有神仙的人,是我!


    今日性懶,所有原文都不想找了,請看官們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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