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病好之前,湘雲被史家接迴去了……


    惜春病好之後,秦鍾被秦家接迴去了……


    因為,要過年了……


    人一少,寶玉就覺出黛玉的疏離來了。不過是一個語氣,或一個手勢,都是些極細微的感覺,卻生生就沒了原先兩個人間親厚的感覺。寶玉若要問,黛玉也是淡淡地一笑置之,問得緊了,黛玉幹脆就一撇嘴走將開去,不再理他,連架都不和他吵了。悶得寶玉直欲發狂,卻在瞧見黛玉瞥向他那冷冷一眼後,不知為何就惶惶地沒了底氣。


    這場冷戰來得無聲無息,卻較往日的吵鬧更讓寶玉無所適從。他欲向黛玉的屋裏的丫頭們打聽,可自上次闖關救人後,那些丫頭嬤嬤們待他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小丫頭的脾氣很大,大丫頭的白眼也不小……一屋子的人(寶玉眼裏,嬤嬤不算人),隻那迴紗織被他拉住走不掉了,才勸了他一句,“二爺又不是不知道為什麽,何苦又來為難咱們呢……”她雖進黛玉的屋子日子淺,但襲人那句話打得可不隻是黛玉一個人的臉――畢竟主子還小,若有了什麽差池,她們這些大丫頭就算沒有調唆的錯,總脫不了勸誡不當的過。


    寶玉心下模模糊糊知道為甚,隻是理不大清……好在襲人雖受了罰,待他卻仍如往常一般盡心體貼,並無半分怨懟。為著這事她背地裏受了不少排揎,偏她顧念著姐妹情份,一味隱忍。且還有空反過來勸他:“有什麽不順心的事,說出來就好,何苦拿自己身子慪氣……”


    對著這樣的襲人,寶玉沒法遷怒,一腔子氣憋了好久。隻那日黛玉的堂嫂過府來坐了坐,茜雪幾個不知私下說了兩句什麽,卻被寶玉知道了,正好拿住這事撒氣,竟一氣將這幾個丫頭全都打發了出去。


    丫頭們都一處長大的,多少都有幾分情意,寶玉與黛玉屋子近,兩房丫頭情份好的自是更多。就是黛玉帶進府來的這幾個丫頭,好不好地,也在這府裏呆了兩三年了。是以得知這個消息,都有些唏噓。且更讓丫頭們茫然無措的是,當頭捅她們這一刀的,竟是素來愛在丫頭堆裏打滾,整日裏姐姐妹妹掛在嘴上,最是和氣的寶玉,這就不能不讓她們更齒寒了。


    是的,在臨近新年的日子裏,黛玉沉默了,寶玉變態了,丫頭們悲催了……


    這樣的結果對丫頭們不能不說有十分地威懾力,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更何況這“民”還是一群女人。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八卦”以另一種更符合規範的語言方式繼續在人群裏傳播著,速度並不比以前慢。是以在不久之後,黛玉就在月梅與晴雯的閑說裏聽到了茜雪被逐的消息。


    瞧著她倆那傷其同類的模樣,黛玉心下也不知是什麽滋味:自己倒真沒想過這些丫頭的命運會為著自己變成什麽樣子,但自己這麽折騰,茜雪居然仍能逃出生天,這人得有多大的福氣撐著呀……自己到底該為茜雪未來的幸福高興呢,還是該為自己未來的不確定難過?這該死的命運慣性。


    “……大家一樣的人,犯了一樣的事兒,憑什麽她就沒事,倒趁機將人茜雪給逼了出去?呸……”晴雯十分忿忿,聲音是壓也壓不住。黛玉暗自搖搖頭,說到底,晴雯就死在這“憑什麽”三個字上麵,想不明白又不努力想,隻一味地撒性子,在嘴巴上圖疼快,又有何用?


    性格決定命運,黛玉即改變不了睛雯的性格,也就懶得當知心姐姐,在這些小事上與她一一開解。是以悄悄聽了兩句,就低頭又將手上的信看了遍,在心裏打起了腹稿,預備迴信。


    這信卻不是父親寫的,乃是孫姨娘的筆墨――年來黛玉受襲人待湘雲的啟發,也給她寫過兩封信。好在她打小跟著母親身邊,也識得些字,捉得起筆來。讓黛玉意外的是,她的信雖寫得瑣碎。較之父親的殷殷叮囑卻細致得多,倒給黛玉帶來更多家裏的信息。如:今年各府各族給父親送得年禮較往年更重了;父親雖拒了幾家望族說親的意思,到底府裏又收了好幾個女子;舊的姨娘裏有幾個得了時疫沒了……


    黛玉看著信,想起湘雲走後,雲鶯尋空來迴她的那件事……原來前些日子為著惜春病中愛嬌,管她討要雲鶯做的點心,黛玉想著雲鶯本就常為老太太做這做那,倒也不多惜春這一口,也就應了。是以那陣子雲鶯往王夫人院裏走動得頗勤,行動間就聽丫頭婆子們私下裏說起,二舅太太今年年下迎來送往間,出手很是闊綽。而二舅太太房裏的金釧兒在順了她好些如意卷、奶白棗寶、破花紅棗水晶糕後,無以為報,就與她揭開了謎底:卻是南邊甄家今年的年禮前陣子到了,不僅年禮較往年重,且還另備了份單送給二舅太太,也不知是要打點什麽……


    將前後兩宗事兩下裏一湊,黛玉就有些為父親著急。這甄家以後可是趕在賈府前麵抄得家,隻怕現下有些艱難的朕兆已露了頭。誰知他家是不是就犯在了父親手裏……若真如此,人家明麵上重禮巴結,暗地裏卻已開始到處拉關係,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私鹽可有重利,重利之下,殺害朝廷命官什麽的曆史上也不是沒有過,自己可不想父親被治好了病後,卻被什麽人一刀給……嗯,就算父親嫌她哆嗦也要多說一句,總好過父親倘若一時不查,著了別人的道。


    老太太到底是不當家了,平日裏需她老人家出麵的應酬極少;自己又不願意往二舅母王氏身邊去;邸報什麽的那是二舅舅書房才有的東西;林家那兩房官職太清貴,於時局並不敏感,嗯,不知讓他們給送張邸報過來可不可以……不然,往鳳姐那裏去坐坐?


    黛玉一麵琢磨,一麵喚了潤妍侍候著磨墨鋪紙,將心中所想一氣書成。(..tw)寫罷看了看,又添了兩句保重身子,送迴去的的藥要按時吃之類的話,這才停筆――那藥不過是一般保和丸之類的,可用來和藥的水可是“極品”呢。


    黛玉擱了筆,正說喚潤妍取個信封過來,卻見她心不在焉地隻管往外張望,全沒注意自己。黛玉輕咳了聲,笑道:“雲鶯今個兒做的什麽?”


    潤妍頭也不迴地答道:“綠芒金粟糕。”話出了口她才知說了什麽,臉上不由一紅,忙又道:“……閑雅隻是去幫忙的。”


    黛玉點點頭,正色道:“嗯,她不去,也忙不起來……”


    正說著,就見閑雅笑嘻嘻走將進來,黛玉見她兩手空空,知她是將私攜的糕點藏起來了,是以故意肅起麵孔假意詐道:“不是去幫忙的麽,忙完了?”


    閑雅猛地被黛玉一問,有些驚疑不定睃了黛玉一眼,低頭答道:“並不曾幫什麽忙……原是她們自個兒吵起來的。”


    黛玉心下大異,隻仍沉著臉不說話。閑雅見潤妍在一旁紅著臉,隻當黛玉已經知曉了,心下發慌,不由就跪了下來,道:“真不曾調唆什麽,原是她們自個兒瞧不慣襲人那等假模假樣的樣子……”


    黛玉靜靜地坐了一會,打量著一站一跪的兩個丫頭。……額,不,兩個跪著的丫頭――潤妍也跪下了。這兩個寶貨,與自個兒打小一路淘氣過來的,隻當學了這許久規矩,穩重些了呢,誰知真有了事,立時就露了本性。


    “說吧,都做了些什麽?”


    “……就隻瞧著她們罵襲人時,跟著說了兩句……”


    “我瞧著不止罷……說是襲人告得茜雪隻怕也是你們訛出來的罷。”襲人是個謹慎的,這等話隻會在床上說與給寶玉聽才是,怎會叫第三人知曉。如今卻傳得沸沸揚揚的,可見隻能是訛傳,絕不會有實證。


    “姑娘,我們……我們也是氣不過那襲人……怕您不許……”


    “我做什麽會不許?”


    “……”兩個丫頭都半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個,還用問麽。


    “我以前覺得,你們愛吃並不算多大點事……”突然轉換的話題讓兩小更無所適從了,“隻是現下看來,往後可不能縱著你們這習慣了,我還真不喜歡有一群豬一樣的隊友。……你們自去錢嬤嬤那兒領罰去,再與嬤嬤說,另加一條辦砸差事的錯。”她怎麽教出這麽笨的丫頭的?


    兩個丫頭互看了眼,閑雅想了想,跪行了兩步,涎著臉問道:“姑娘怎麽罰我們都是該的,隻求姑娘教我們個乖罷。”


    黛玉抽了抽嘴角,努力板好臉,“別的不說,你們隻往寶玉現下待襲人的態度上想去罷。”說罷起身自往書架上尋信封去,且又輕飄飄地往身後扔了句:“若是想不出來,晚飯就不必吃了……”


    下人們覺得天都要塌了的事,於主子們而言也許輕到連知曉都不必。不知是為著準備過年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反正老太太從始至終都不曾過問這件事,隻在瞧著寶玉哭喪著臉跟在黛玉、湘雲後麵賠不是時,不經意地向旁邊服侍的丫頭笑道:“寶玉又同玉兒鬧什麽呢。這倆孩子,感情可真好。”


    這樣的態度正合黛玉的意,她不願在任何人眼裏覺得自己與襲人之間有什麽關係,哪怕這種關係就是個過節。單從事上來說,襲人正有心借這事攀扯她,她自不能如了襲人的意。而從身份上說,她可不是呆湘雲,襲人一個丫頭,憑她也配將名字與自個兒的名字並在一起說任何事?――黛玉這兩年陪在賈母身邊,在她老人家言傳身教的潛移默化下,言行舉止、想法思路莫不都更有高門貴女的風範了。


    打進臘月,年味就越來越重了。一塵不染的屋子又被狠狠地打掃了一遍,褥子坐墊換上了豔色的花樣,窗花也得換上新的……這林林總總地一大堆事壓下來,下人們圍著屋子裏裏外外忙得氣都多喘不得一口,無意中反倒將素日裏捧在手心的主子們擱到了一邊。於是不管樂不樂意,這些暫時被冷落了的姑娘少爺們,漸漸就在內書房裏聚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備注:


    1、有關襲人所說不得“平安”的話,摘自原著:第三十四迴襲人向王夫人進言


    ……襲人見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覺傷了心,陪著落淚。又道:“二爺是太太養的,豈不心疼。便是我們做下人的伏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時我不勸二爺,隻是再勸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每要來迴太太,討太太個主意。隻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了。


    2、寶玉攆了茜雪,這個,在原著裏發生的事與被攆的事實分開在兩個地方:


    發生的事,在原著第八迴,寶釵說起金玉良緣的當晚:……寶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來,【甲戌雙行夾批:偏是醉人搜尋得出細事,亦是真情。】因問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楓露茶,【甲戌側批:與“千紅一窟”遙映。】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才出色的,這會子怎麽又沏了這個來?”【甲戌側批:所謂閑茶是也,與前浪酒一般起落。】茜雪道:“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他要嚐嚐,就給他吃了。”【甲戌側批:又是李嬤,事有湊巧,如此類是。】寶玉聽了,將手中的茶杯隻順手【甲戌側批:是醉後,故用二字,非有心動氣也。】往地下一擲,【甲戌眉批:按警幻情榜,寶玉係“情不情”。凡世間之無知無識,彼俱有一癡情去體貼。今加“大醉”二字於石兄,是因問包子、問茶、順手擲杯、問茜雪、攆李嬤,乃一部中未有第二次事也。襲人數語,無言而止,石兄真大醉也。甲戌眉批:餘亦雲實實大醉也。難辭醉鬧,非薛蟠紈絝輩可比!】豁啷一聲,打了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來問著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麽孝敬他?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他幾日奶罷了。【甲戌側批:真醉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著祖宗作什麽!攆了出去,大家幹淨!”【甲戌側批:真真大醉了。】說著便要去立刻迴賈母,攆他乳母。


    ――在前文裏茜雪也經常出現,可見本是寶玉跟前一個當紅的丫頭。


    攆她的事實:原著第十九迴:李嬤嬤道:“你們也不必妝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為茶攆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庚辰雙行夾批:照應前文,又用一“攆”,屈殺寶玉,然在李媼心中口中畢肖。】明兒有了不是,我再來領!”說著,賭氣去了。【庚辰雙行夾批:過至下迴。】


    3、甄家與賈家的關係:原著第二迴有寫明:


    ……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甲戌側批:此銜無考,亦因寓懷而設,置而勿論。】甄家,【甲戌眉批:又一真正之家,特與假家遙對,故寫假則知真。】你可知麽?”子興道:“誰人不知!這甄府和賈府就是老親,又係世交。兩家來往,極其親熱的。便在下也和他家來往非止一日了。”【甲戌側批:說大話之走狗,畢真。】雨村笑道:“去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薦我到甄府處館。我進去看其光景,誰知他家那等顯貴,卻是個富而好禮之家,【甲戌側批:如聞其聲。甲戌眉批:隻一句便是一篇世家傳,與子興口中是兩樣。】


    4、甄家與賈家互送年禮的段子,出自原著第七迴:


    至掌燈時分,鳳姐已卸了妝,來見王夫人迴話:“今兒甄家【甲戌側批:又提甄家。】送了來的東西,我已收了。【甲戌側批:不必細說方妙。】咱們送他的,趁著他家有年下進鮮的船迴去,一並都交給他們帶了去罷?”王夫人點頭。


    ――本章裏說甄家多送了禮卻是我自己想的。畢竟年禮年年送,為何要提這一年的?想來總是有些蹊蹺在內的。故杜撰之~


    ps:今天精神好些,將上章的備注一並列出來了~~嗬嗬,上章發出來的時候困得不行了,隻記得要睡覺~~當然,現在也困得不行了~~goodnight,大家,群麽之~


    對了,差點忘了,請評論之,收藏之~~虎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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