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聽得黛玉如此一番言論,心裏好奇得直如貓抓,忙自袖中將書取了出來,笑道:“好妹妹,我原說沒看完,順手袖起來了,並不是要以此作賠什麽的。(..tw無彈窗廣告)”


    黛玉一頭示意閑雅接了書,一頭輕笑道:“寶二哥一心向學,自是好的。又是堂堂男兒,自是胸襟大度,哪裏會為了一副玉連環與我置氣,到底是我太小氣了。”卻是不提剛才那話,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好妹妹,你放才說的那個‘玫瑰茉莉……水晶棋子’可是什麽?我聽著多可人的……”寶玉趕將上去,向黛玉央道。為著黛玉發了脾氣,他再不敢伸手,隻在旁陪笑跟著。


    “並沒什麽,隻是說著頑的。”黛玉捂嘴輕笑,一報還一報。


    寶玉怔了一怔,不太相信地茫然道:“妹妹你騙人……”


    “噫,寶二哥,難道說你其實還是要我賠的?”黛玉故意睜目側首作訝然狀。


    寶玉不能說是,也不甘說不是,方知上了黛玉的當,被轄治住了。他氣得無法,隻站在那裏咬牙跺腳。黛玉卻已幾步轉進賈母房中,走得沒影了。


    今日之事,不比昨日有個道理擺在那裏,全是兩人鬥個氣性。寶玉幾曾吃過這種虧,兼又賈母聽得他晨間與黛玉一處讀書,十分高興,直誇黛玉能幹、可心。寶玉心裏更添上一層堵去,偏又發作不得,是以吃過早飯就賭氣往太太那裏去了。黛玉樂得落半日清靜,也不以為意。見賈母跟前有人迴事兒,她避嫌自迴屋裏去了。


    黛玉看了一刻書,歇了歇,欲提筆給父親寫信,隻是寫幾筆,就不得不停一停,報喜不報憂,大抵是所有離家在外的兒女的通病,這一旬左右的日子,總要斟鑿著寫,不必要讓父親太過擔心才是。自己如今也還應付得來,隻是……讀書少了個夫子,作伴多了個兄弟,這些個事兒……


    “姑娘,棋子糕做得了,姑娘可要瞧瞧。”潤妍捧了個匣子,笑嘻嘻地跳進屋來,黛玉擱筆瞧了瞧,那糕紅得晶瑩,白得綿柔,雖說這是自己帶著丫頭們頭次做,不過這賣相,倒也勉強看得。


    “我給老太太做得花糕呢?”


    “春柳姐姐收著呢。”


    黛玉瞧見潤妍一臉紅霞,脖頸間的銀項圈也半露了出來,不由嗔道:“怎地又這般跑跑跳跳的,說過多少次了,拿著東西的時候小心些。”潤妍吐吐舌,笑應道:“知道了,姑娘。”說著忙放了東西理衣襟。


    潤妍的銀項圈也是前幾日王嬤嬤一並送進來的,隻是墜得並不是鎖片,而與閑雅一樣,是一隻生肖羊。那羊塑得圓圓胖胖的,十分可愛,二小喜愛非常。可惜嬤嬤們說了,這為姑娘戴的祈福生肖,是請廟裏的高僧開過光的,自是不許外人輕易碰觸,是以二小隻得戴在衣內,不得拿出來與人炫耀,心下多少有些錦衣夜行的感覺。


    黛玉想了想,又讓潤妍去問那些爐具秤餅可備好了,這些花糕可算涼糕,如今的天氣,乍暖還寒,到底不好吃得太冷了。小丫頭答應著去了。


    這棋子糕即是黛玉晨間與寶玉戲稱的“玫瑰茉莉水晶棋子”了,不過黛玉弄這麽一大攤子的事出來,自不會是為了寶玉。原是前陣子她病了,勞動得老太太操心一場,又白得了些東西。是以這幾日身子好些了,就想著做些個小玩意,哄哄老太太,也算是個迴禮。


    黛玉如今對於這位老太太,心情實在有些糾結。(..tw)進府以來,老太太對自己真是十分疼愛,別的不論,就連她這兩日欺負寶玉,老太太看在眼裏,也什麽都沒說,倒在一旁笑得慈眉善目的。她要真是一個小孩子,再沒有什麽不滿意的了,可是,她又不隻是一個小孩子,老太太先時那些有意無意的安排,偏她又瞧得一清二楚……黛玉望著窗外歎了口氣,原來清醒,真的很痛苦。


    想到痛苦的人生,加之剛才看到的銀鎖,黛玉自然想起了薛家,不過她想到的並非是薛家那位帶金鎖的姑娘,而是那個比她還命苦的女孩:甄英蓮。哎,這會子,她怕已是被薛家買下了,改名叫香菱了罷。同是天涯苦命人,黛玉不是沒想過伸個援手。可在這之前,要救英蓮,最麻煩的就是怎麽找到她。茫茫人海,尋找一個被拐子帶著東躲西藏的女孩兒,實如大海撈針,談何容易。而且找到合適的理由讓父親去找也是讓黛玉一直頭痛的問題。現下情況不同了,人,薛家已經找到了,接下來她隻用想想怎麽從薛家手裏將人要過來就行了,嗯,她這算不算“黑吃黑”?當然,這個“黑”可不怎麽好吃呢……


    甄英蓮是有父母無緣得見,那無父無母的史家湘雲……黛玉才提起的筆,又放了迴去。自己進賈府也有些時日了,可一直沒見著史湘雲史大姑娘。對了,記得湘雲似曾對襲人說過“後來我們太太沒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這一程子,可是有些久,久得老太太都將配給她用的襲人轉手給了寶玉,想來現在還是三年的母孝期罷。因在孝中,自是沒有出門往各親戚家走動的道理――比起史湘雲,在孝期裏住在賈府的自己,才是處境比較奇怪的那一個罷……


    黛玉怔怔地托著腮望著窗外的嫩綠發了會子呆。暖陽收殘雪,春意發新枝……雖是比她進京的步伐慢,到底這春天,還是趕上來了呀……黛玉另起了新紙,重勻了筆墨,一筆一劃地重新起了筆:親愛的父親大人……


    三春自學裏迴來時,也是賈母午休後時辰,廚房按例總會送些點心上來。誰知今個兒黛玉親自捧了一個小方匣放在賈母案頭,笑於賈母說:“老太太,前些日子為著玉兒的身子,可讓老太太費心勞神得受累了好久,玉兒無以言表,今日略備了點心意,以博老祖宗一笑……”說著開蓋眾人看時,匣子裏卻是四朵花:一朵大紅的玫瑰、一朵純白的茉莉各自嵌在兩塊水晶裏,晶體瑩潤剔透,襯得內裏的花瓣纖毫畢現。另有一小朵綠色的九重蓮與一朵茶盞大小黃色的波斯菊。寶玉伸著脖子在賈母身側探頭看,不由歎道:“好精巧的花兒……”


    黛玉笑道:“這幾樣東西也平常,不過是費點功夫罷了,隻是這餡料,”她一一指道,“這紅色的玫瑰醬,白色的茉莉花醬,黃色的菊花醬……均是往年裏母親帶著我製的,那綠色的,則是拿母親愛喝的龍井茶研成沫子製的。母親當日與我說,這些個法子,還是她年幼時,外祖母親手教的。隻可惜她日後雖年年製得了,卻再不能親手奉予外祖母吃上一口了。”黛玉說到此,已是目中含淚,賈母怔忡地看著那糕點,姐妹們均在旁默然。黛玉拿絹子拭了拭眼角,自取了匣旁備下的銀匙,舀了勺水晶玫瑰糕,輕道:“‘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勸孝歌》漢劉安),外祖母,您權且就著玉兒的手吃一口,隻當了了母親的心願。”賈母顫著唇張口含了,祖孫倆淚眼相望,各自在彼此的目中尋覓著逝去的親情。


    一時黛玉垂首展眉強笑道:“都是玉兒不好,又讓老太太傷心。”說時拿銀匙另舀了勺菊黃,笑道:“老太太再嚐嚐這個。這醬是我放的味,母親說製得太甜。”賈母嚐了,也笑道:“倒合我老婆子的味口。”說著拉過黛玉來摟在懷裏,邊輕撫著黛玉的背,邊就著黛玉的手每樣糕點嚐了一口,又笑道:“我養了這麽多兒女,隻你母親是最貼心的……如今又見著了玉兒你,我也算知足了……”


    寶玉在旁扯著賈母的衣袖,涎著臉笑道:“老祖宗,還有我呢。”賈母瞧瞧他,也一把攬進懷裏,笑罵道:“你呀,你可是個不最省心的了……”寶玉隻不依,扭到賈母身上撒嬌。


    黛玉借機脫出身來,笑向三春道:“這些日子辛苦姐妹們時時照應了。今個兒我也備了些薄禮,請姐妹們賞玩。”說時幾個媳婦七七八八捧了好些東西進來,按紫鵑的指點一一放置在矮幾上。眾人看時,隻見兩個紫銅敞口爐上各履著一方亮銀板,一方板上楚河漢界,一方板上縱橫有致,卻是一方象棋秤,一方圍棋秤。又有丫頭各自捧上棋子匣來,開蓋看時,那象棋子晶瑩剔透,本應刻在子上的字卻是凝在其中的,正是與賈母桌上的水晶玫瑰糕與水晶茉莉糕一般的製法,隻是將其中的花變作了字,那一粒粒的圍棋子細細一看,卻是一朵朵含苞的蓮花與雛菊,一匣嫩綠,一匣嬌黃,相映成趣。


    黛玉在旁笑道:“往日手談,隻說‘吃子’,今日我們且來真的‘吃’上一番,如何?”三春見得如此新奇的玩意,哪有不樂意的,就連探春也掩住一臉興奮之色。幾人躍躍欲試,隻是惜春尚年幼,還未習過棋道。黛玉扭頭乜了寶玉一眼,抿唇一笑,輕聲道:“來不來?”寶玉立時跳下榻來,笑道:“自是要來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絳玉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閑臥雲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閑臥雲天並收藏絳玉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