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怒氣過去,頭腦自然也就清醒過來。第一個想的是先解開煉羽和豔骨的束縛,隨即就發現,她身在這夢境之中卻尋不到自己的蹤跡。


    看得見碎芒閃爍的無垠星空,看得見鎖住煉羽和豔骨的粗重鏈條,看得見不近不遠的距離外他們漸失生機的沉靜麵龐,卻無法走近亦無法伸手觸碰,就好像隻是一個看戲的觀眾,隻能看、不能動。


    她已經多年沒有體會過被全盤壓製的感覺,越是如此好勝心就強,索性不去理會這人的後招,靜下心神來將思維凝成實體。


    夏姬平日裏是最怠惰也最沒耐性的一個,這次卻是用了十足的耐心,一開始隻顯出如煙如霧的縹緲形影,一縷清風就能吹散,到最後凝聚出往常一樣能在夢境中自由來去的實體,幾乎掏空了夏姬靈魂裏蓄積的全部力量。汗珠從額角滑落,夏姬深深唿吸了一口,慢慢上前去替煉羽和豔骨解開鎖鏈。


    “不要命了嗎?”


    就要觸到鎖鏈的指尖突然頓住,冷清的聲音響起時,同樣冰冷至極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幾乎涼到刺骨的觸感讓夏姬整個人都禁不住一顫,聽他繼續說到:“在我的領域裏凝出實體竟然耗盡巫力,當真沒什麽長進,就這麽去碰那鎖鏈,你就不必從這裏出去了。”


    言罷,腕間如雪薄涼的溫度就要離去,夏姬猛然翻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迴頭怔怔地對上他的視線,眼底竟然依稀有了星星點點的濕潤,比周身的細碎星芒更加灼目耀眼。


    “老師……”


    被她喚作老師的男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手掌落在她頭頂輕輕撫摸了幾下算作安撫,隨後揮手解開煉羽和豔骨的禁錮。


    “我原本想著你身邊有了聽心就足夠,如今多了人在你身邊果然是越發懶散,連巫族的本職都放鬆至此。這次就算給你一個教訓,要是還不盡心,他們也就不必跟在身邊拖累你了。”


    熟悉的訓誡讓夏姬眼裏的淚珠終於滑落下來,鬆開手撲進他懷裏,緊緊拽著他的衣襟輕聲低泣,他雪色的衣衫在前胸處被淚水染濕了一片。


    “我以為老師早就不要我了。”


    悶悶的聲音帶著哭泣過後的沙啞,像是孩子一樣的委屈無措,那人隻是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唇,依舊是滿身滿眼的清冷霜雪。


    “該學的我都已經教給你,剩下的路你該自己學自己走,我總不能教授你一生。”


    夏姬垂眸,仍是不滿:“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師盡了心力教養我自然也該奉養老師的!為何老師一句話也不留就消失這麽久,連法師塔也封印,後來更是半分氣息也察覺不到了。”


    夏姬隻覺得他氣息一凝,指尖觸及的地方更冷了幾分,猶疑地抬頭去看他:“老師?”她的話讓老師不快了嗎?


    “封鎖法師塔是迫不得已,何況八年的時間不過瞬息。”


    是了,若不是她離開了主世界,從她出師也不過是過了八年而已,對於長生長壽的血巫來說可不就是轉瞬即逝。害怕問及封鎖法師塔的原因讓他更冷淡,夏姬默默咽下到嘴邊的話,揚著笑在蓬軟的星雲上蹦了兩下,好奇地看著他:“這裏是老師的夢境?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呢。”


    老師的人冷冰冰的,冰築的法師塔也建在終年落雪的山巔上,她一直以為老師的夢境該是同她一樣,漫天漫地的紛亂白雪,徹骨的寂寞寒涼。而這一片無垠的星空,雖同樣是幽深靜謐,卻蘊含著輪轉不息的生機。


    “夢境是靈魂的映照,並非隻是心的鏡像。”手掌微抬將煉羽和豔骨兩個用星雲拖著送到夏姬身邊,“我還有事要留你一段時間,你在外麵還有什麽事就交代給他們兩個,待會兒送他們離開。”


    夏姬眼中閃過驚喜,乖巧地點了頭看他隱匿了身形,想是不願出現在他們麵前。


    夏姬並未想到老師所說的“一段時間”對於屍魂界而言竟有九年之長,當然,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會有半點猶豫。莫說老師將她留在夢境裏助她修行法則本就是為她好,就算是於她無利,能多留一日在老師身邊,亦是求之不得、甘之如飴。


    先說夏姬“昏迷不醒”的這九年,王族琉華姬在靜靈庭內出事讓四十六室為之震怒,一開始藤田息吹還能強硬阻撓,在夏姬連續一周昏厥之後連他也再沒有理由阻止將夏姬送迴靈王宮去治療。而靈王宮開啟再關閉之後,隨著而來的就是王族的責難和四十六室鋪天蓋地的“調查”。


    從身為目擊者的朽木白哉和木下亞由紀開始,所有和夏姬近距離接觸過的人都一一被四十六室隔離調查,連幾位隊長也不例外地被反複詢問,由四十六室任命跟隨保護琉華姬殿的一批暗衛更是全員處刑,借著“琉華姬殿昏迷”的事端,本就矛盾重重的四十六室賢者相互打擊,將不少古老貴族也牽連在內,一時間事態完全脫離控製,在普通死神看不見的晦暗之中,已然是一片腥風血雨。


    直到帶著“公主殿下手諭”的煉羽和豔骨迴歸靜靈庭,證明夏姬的昏迷與他人無關,這群人才終於順著台階下,結束了已成定局的這一場爭鬥。至此,四十六室中頑固派的勢力達到頂點,聯合大部分高等貴族,開始了在屍魂界“隻手遮天”的百年。


    九年後。


    “老師可是又要走了?”夏姬尚未從之前的戰鬥中勻緩下唿吸,隻能喘著氣靠在星雲上,複雜難言地看著淡然如舊的老師。當年也是如此,最後一場考驗過後便算作是她“出師”,第二日她尚未下山,所有的一切就一夕消失,再尋不到半點蹤影。而她連老師的姓名也不知,隻能通過幾樣沾染著他氣息的物件來探尋他的影蹤。這段日子以來,老師費心幫助她將兩道法則融會貫通,卻始終隻在夢境之中,這一次,她連一樣物件也留不下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來找你?”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朝著她伸出手,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讓她俯趴在自己膝上,漂亮的指節輕輕從她烏黑的長發中穿過。


    ――這是從未有過的親昵,卻讓夏姬心中驀然一片沉鬱冰冷。


    “你要參戰……”


    “是,我有必須得到的東西,但這場戰爭你不必參與。”血巫之間的戰爭為榮耀、為領域,而身為千妖的她什麽都不想爭奪,他便給她自保之力,讓她遠離這一切。


    撫過她發間的手指仿佛也撫過她心上,夏姬眼眶酸澀,自嘲地想起,似乎她多年不曾流過的眼淚都耗在了這一個人身上。


    若是你想要的東西,即使踏著我的脊背去奪取我也心甘情願。


    這樣的話她隻放在心裏,卻絕對不能說出口。身體越來越不受控製,隻能無力地伏在他膝上,感覺到自己正從夢境中一點點脫離。


    “這個宇宙的權杖我早已經交給你,待我離開之後,就會關閉這邊的所有通道,在戰爭結束之前都不會再開啟。從此之後,你就是它的主人。”


    “出去了之後就去時空中樞看一看,那個豔骨你要是放心就留著照看總樞紐。”


    “烙在你身上的印記並非是為了控製你,不用苦心除去。”


    “除了瑪門,任何人都不要信。”


    “阿夏,我並不希望你來幫我。”


    從未見過他一次說這麽多話,一開了口便絮絮叨叨個不停,細細地囑咐著,看著夏姬的身形漸漸虛幻直至消散,這才低歎了一聲,轉身也離開這場冗長甜美的夢境。


    他的王座,並不需要她的屍骨來祭奠。


    靈王宮西側的靜殿,披著深藍色衣袍的少年拾級而上,隨侍的仆從稍前一步替他推開殿門,裹挾著輕細冰雪的風將少年紫紅色的短發微微揚起,抬手用扇子擋了擋雪花,舉步走了進去。


    整個大殿內部都已經被重重冰雪覆蓋,隻這麽踏進來一步就要調動全身的靈壓去對抗寒冷,也不知道琉華是怎麽在這裏活下來?


    “你們都退下吧。”


    “這……”隨侍幾人對視一眼,皆是一臉懼色,上次親王殿下就在這裏出了事,他們怎麽還敢把昭明殿下單獨留下?


    眉眼稚嫩的少年沉下麵色,這些是他的隨侍,難道連自己的命令也不聽?


    “退下!”


    三殿下昭明年歲最小卻是心思最重的一個,禦下的手段不知凡幾,一見他生氣,幾個隨侍立刻就惶恐地連聲應“是”,匆忙退了出去。


    年幼的殿下撇了撇嘴,手上的折扇扇動兩下,前方的飛雪就自動地避讓開,手腳並用地爬上結了一層厚冰將人也蓋住的床,昭明用扇骨敲了敲冰層。


    “琉華姐,藍染傯右介已經動手了,你要是再不醒,靜靈庭那些人我可就保不住啦!”


    作者有話要說:讓我狼嚎一聲,夏姬心心念念的老師終於出來了qaq


    關於老師最後說的那些話,迴顧一下前文應該猜得到他究竟是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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