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靠西山暖陽下,柴安一身青灰的襦服屹然獨立,到生出了一種壯士不歸的決然了。


    柴安見晏忠停下了馬車,躬身拱手道:“上大夫,柴安已然休養好身子,前來報備。”


    晏亭微微支起身子挑了車簾掃了一眼柴安,見柴安除去臉上清瘦了許多之外,精神尚好,遂也放了心,放下簾子輕聲道:“帶進府去,稍後讓章化給他安排了住處。”


    晏亭聲音不大,並不掩飾應對了蒼雙鶴之後的疲憊,卻能令外頭的人聽的分明,馬車從柴安麵前緩緩駛過,柴安咬了咬牙,仰高了自己的頭,步子雖亂,卻走得剛毅,跟在馬車之後進了晏府。


    這個時代,像他這般螻蟻之命的寒士若想盡快飛黃騰達,以期過上食有魚,出有車的日子,最好的選擇便是進入高宅大院的上人家中為門客,許久之前盛康家的奴仆也曾去到他那茅屋邀他同侍盛府門下,他卻斷然迴絕了,他覺得那是辱了他一身文人的傲骨。


    如今卻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進晏府,過往的傲然抵不過現實的殘酷,拋開那微薄的抵不過一張薄餅值錢的顏麵來說,入了晏府,可以與心之所依恁般的接近,倒也是件開懷的事情,不管見與不見,他知道,他與她同在一個府門中,這便足夠。


    晏亭迴了自己的屋子便倒頭睡下,這麻煩的毛病令她心力交瘁。


    第一次發現自己與常人迥異,是因為誤飲了陰業備下的清酒,那時尚且年幼,卻爆發了驚人的耐力,醒來之時,腳下踏著個大她七八歲的少年,後來陰業告訴她,那個少年是被她打倒的第三個,那到還好說,畢竟她是個幼娃娃,也隻不過打打仗,醒來之後與尋常並無區別,不過至此陰業先生倒是防備了她去飲酒。


    引起陰業真正上心注意的是她十三歲的那次,西申公子野登山拜訪陰業先生,總是貴客,雖陰業並不放在眼底,卻也實在不好太過怠慢,便命童子款擺上了筵席。


    且說這個公子野,乃申厲王三子,人生得是玉樹臨風,麵如中秋之滿月,眉峰瑞挺,高鼻厚唇,最勾人的莫過那一雙桃花眼,實在是個招惹桃花的典型。


    王侯之子,風liu氣韻自不必多說,許是自幼眼高於頂,見了幹黃枯瘦的晏亭,總也要取笑上幾句,晏亭麵上並不動聲色,依然淺笑作陪,待到陰業出門,竟端起了席上清酒以上賓之禮敬了公子野。


    公子野隻當晏亭懼他身份高貴,並不往心上放,吃著酒,還要說些風涼話,如陰業乃境外一等一的高人,收徒自當如他一般的俊傑,幾十年間登門拜師者不計其數,其中不乏如他一樣的王侯之子,卻不料陰業挑來選去,最後竟收了這麽不起眼的一個雜毛小子……


    晏亭並不反駁公子野的自大,扶著袖子吃酒,心頭卻是算計好了,她不管他是申厲王的公子還是申厲王他本人,隻知道這太行桃花淵乃陰業師父的地盤,即便是央國大王到了,也要敬著陰業,何況他這公子還是別國的。


    飲酒犯錯,師父從不與她計較,若是酒後把這個自以為是的公子野打成豬頭樣貌,想必陰業也不會太過責難她,就說她本不想吃酒,是那公子野硬生生的逼著她吃的――在陰業的教誨中,不打誑語的徒兒不是好徒兒,她這番早已鋪墊好的說辭是遵師囑,因此她飲得放心且開懷。


    卻不想她算盤打得如意,事情卻未必都順著她的預想來,宿醉中被人硬生生的敲醒,等她睜開迷醉的眼才發覺到了異樣,霍然低頭,發現身下坐著那個衣衫微亂的公子野。


    公子野見晏亭初醒,捂著胸口大聲喊著:“本公子不好龍陽之癖,本公子府中蓄姬妾百人,你這小子讓開身子,即便本公子喜好龍陽,也斷不會喜歡你這幹癟小子。”


    腦子混亂的還搞不清楚狀況,陰業已經沉著臉上前,倒也不去理會公子野的狼狽,直接伸手拎起了晏亭便向外頭走去。


    第一次在宿醉之時被人硬生生的叫醒,腦子與身子皆疼痛難忍,可嘴上卻還不忘記叫囂:“師父,這不怨我,是那個什麽公子的讓我吃的酒水,與我何幹?”


    即便公子野就在她身後,晏亭說起謊話也可以臉不紅氣不喘,謊話說多了便成了真,她有那個耐心讓她的話聽上去真實可靠。


    那頭公子野從地上爬了起來,上上下下拍打著衣衫,他帶來的那兩個仆人聽到聲音後衝了進來,竟讓晏亭兩招便放倒了,至此公子野才懂得有些人,是斷不可憑著樣貌論本事的,即便聽見晏亭此番正把那吃酒之罪推到他的頭上,但見陰業先生一臉怒火正熾的模樣,倒也咽下了聲。


    公子野狼狽下山,陰業卻明白晏亭已經長大,那酒後的表現也不同了,若是她這樣下山,定會成為禍事,可她體質特別,尋了許多藥方和診療的辦法皆無用處,最後隻能用滴血逼酒這等強勢的手段遏製她酒後的失常。


    飲酒半個時辰之內,必須把那酒精逼出,不然便要亂xing,可這畢竟是流血的事情,自然格外傷身,因此下山之前,陰業思量再思量,把晏亭不能飲酒這個軟肋告知了晏忠,隻是防備著出現紕漏,晏亭身邊之人無以應對,自然更多的交代是避免讓晏亭飲酒。


    最初放血之時,晏亭要睡上三日,那比她任意亂xing第二日便醒的精神差了好遠,可晏亭明白那性是亂不得的,曾有一段時間,為了適應逼酒的方法,她每隔三兩日便要喝上一頓,直到把自己弄得如同鬼魅一般才被陰業製止,不過經過了那段時間的刻意鍛煉,她倒也能在放血的第二天清早起來,隻不過精神頭是大不如常。


    此番是晏亭下山之後第二次遭遇逼酒,好在喝下的並不多,清晨朦朧之時,晏忠侯在晏亭門外小聲的稟著:“少主人,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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