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淳華抿了抿唇才道:“是你的母親。”


    她產後血崩,臨終前給孩子取好了名字,希望他一生驍勇、無所畏懼。


    “為什麽後來給我改名賀靈川?”


    賀淳華低聲道:“照滿都大薩滿說,這個名字更適合你,對你有利。”


    賀靈川不置可否:“父親不是要趕去盤龍廢墟麽?我們走吧。”


    賀淳華就等著這句話。


    但他站起身望向盤龍廢墟的方向時,忽然長長透出一口氣。


    這一天終於要來了嗎?


    他心頭忽然有些不舍。


    賀靈川看出他仿佛有別樣情緒:“老爹怎麽了?”


    “沒事!”賀淳華扯開笑容,“走吧。”


    他一聲令下,黑水城軍補充食水,就往赤帕高原進發。


    ¥¥¥¥¥


    越近赤帕高原,越覺其雄渾蒼涼。


    盤龍城南門前的護城河,原本隻是很深的土壑,但現在已經有了淺淺流水。


    章連海等人站在寬闊的陸橋上,就能聽見底下細細潺潺的水聲。


    這種聲音,在盤龍沙漠曾經消失了一百多年。


    來到這裏,座騎停下腳步,無論人們如何鞭策,就是不肯往前走。


    簡陽門長老淩金寶乘的是一頭青駁獸,他和駁獸略微交流,就對眾人道:


    “它們都覺得前方有巨大危險,不敢再向前了。”


    甚至天空中的禽妖也下來稟報,說盤龍遺址上空有亂流,飛鳥難近。


    它們是去不了了。


    人們見狀,隻得下馬,步行過橋。


    至於座騎,找專人帶去附近的沙丘底下安置。


    這段小小風波讓大夥兒提高警惕,卻沒打消入內的念頭。


    他們就是奔著盤龍城的異狀來的。這裏如果太太平平,他們還有什麽探險的必要?


    眾人穿過巨大的門洞,慢慢走入盤龍城內。


    即便是見慣了各種神跡的天宮使者們,在通過城門樓時也下意識屏住了唿吸。


    這個堅實厚重、幾乎武裝到牙齒的堡壘,除了風霜歲月的刻痕外,到處都是戰爭留下的創疤。


    無論誰經過這裏,都會被撲麵而來的曆史沉滯和悲壯所籠罩。


    章連海忍不住低語:“這就是盤龍城。”


    這一點聲音,也迴蕩在兩重甕城之間。


    直到走入南門廣場,唿嘯的風聲才將眾人從方才的氛圍中喚醒。


    眼前這座殘城,奇跡般地沒有被風沙掩蓋,雖然到處都是縱火焚燒過後的痕跡,但有些建築還是頑強地留存下來。


    南門廣場的池子與河道裏已經積攢下一點清水,盡管還沒有遊魚。地縫、磚隙,還有建築的陰影之中,已經有點點青綠冒頭。


    甚至還有紅白色的草花,在河邊零星綻放。


    城春草木深。


    章連海定了定神,覺得這座被世間遺忘的城池,好像正打算從沉睡中蘇醒過來。


    這可不是讚美,而是一種詭異。


    盤龍廢墟應該是蒼涼、破敗、死氣沉沉的。至少過去的一百多年,它在眾神的關注下就是這副麵貌。


    自從靈虛城驚變,盤龍廢墟果然也出現了相應的變化。


    各種人馬走到這裏就散開來了,各自設法。


    簡陽門的淩金寶也在觀察地形,手下問他:“師叔,現在怎辦?”


    雖說是來“調查”,但盤龍城這麽大,要從哪裏查起?


    “一組人去神廟,一組人去鍾勝光的故居和墳塚,一組人去紅將軍的居所。南城門上也要去幾個人。”彌天、鍾勝光和紅將軍都與大方壺有關,若盤龍城有變,首先就要關注這些地方。


    至於南城門,登高好望遠。


    手下提醒:“師叔,我們不好太分散吧?”


    這鬼地方邪乎得很,何況還有其他路數的人馬也過來尋寶。


    淩金寶想了想:“那先分兩組人,去神廟和鍾勝光的官邸。”


    說話間,前麵巷道忽然傳出人聲:


    “……神廟也無異常。可是大司馬交代,上次入口就在神廟打開……”


    “那裏頭都有水了,我們也試過……”


    拐角隨即轉出一組人馬,大概是二十來人。


    猝不及防,雙方打了個照麵,都是一怔,下意識摯出武器。


    “你們是誰?”


    簡陽門人盯著他們:“你們又是誰?”


    對方首領哼了一聲。大家都為同樣目的而來,但誰也不想自報家門。


    兩支隊伍劍拔弩張地對峙,淩金寶首先還刀於鞘,雙手一攤:“我們不想惹事。”


    氣氛緩和下來,對方看他們幾眼,轉身要走。


    淩金寶適時出聲:“請問,你們何時進城的?”


    “問這作甚?”對方還是很警惕。


    “我來過一次了,找你們核對線索。”


    對麵幾人互視一眼才道:“今日晨時進來的。”


    也就是說,他們今早才抵達赤帕高原、進入盤龍城。


    淩金寶點頭:“我們上次夜裏來的,遇到了幻象。”


    真是幻象麽?其實他不這麽認為。


    對方又看他們幾眼,走掉了。


    “師叔,這群人麵生得很。”不屬於黑水城出發的任何一方勢力。


    “進這裏冒險尋寶的人多了去。我們來得,別人也來得。”淩金寶道,“他們早就來了,但看樣子也沒什麽收獲。”


    “他們說的‘大司馬’,難道是東浩明?”


    其他國家也有大司馬,但在鳶國地頭上提起這個名號,很難不讓人聯想起西北的叛亂。簡陽門當然也知道東浩明其人。


    另一名弟子驚訝:“難道是殺害了吳迪師兄的……”


    淩金寶“噓”了一聲,麵露不悅:“說這些閑話作甚?我們去神廟看看。”


    “他們不是說神廟沒東西?”


    “他們搜過就算?這盤龍廢墟從前也有不少訪客,每棟屋子都被搜過。為什麽我們又來了?”


    不久以後,他們就站到了宏偉的神廟遺址麵前。


    誰都知道盤龍城唯一供奉的天神,就是彌天。


    不過當年城破之後,這座神廟也受到拔陵、仙由聯軍的重點關照,被拆得七零八落,又放火燒掉大半,連神像都被斬首推倒。


    “他們說,有水。”淩金寶繞神廟裏外轉了一圈,發現唯一有水的地方,就是廟前的供池。


    池子不小,邊緣有破過又修補過的痕跡。大概因為前些日子的連番暴雨,這裏頭積攢了一尺多深的池水,清漾漾地,一眼望到底。


    他弟子也湊了過來:“大司馬的手下方才說,入口在神廟,還說有水,莫不是指的這口池子?”


    淩金寶取出一枚銅錢,扔到池裏。


    銅錢實稱,很快沉底。眾人隔著池水,看它看得一清二楚。


    淩金寶又取長棍往池底一捅,實心的。


    “上次入口在神廟打開?”他喃喃道,“上次是什麽時候,大司馬怎麽會知道?”


    有人曾經成功地找到入口?


    然後呢,發生了什麽事?


    有個弟子爬到塔樓上遠眺,這時忽然道:“天宮的人動手了!”


    他登高望遠,恰好能看見南門廣場上的動靜。


    原來,天宮守燈使在廣場上點亮了那根淡白金蠟燭。


    弟子嘀咕:“除了會點燈,他還能幹別的不?”


    “這燈靈分身就相當於他們的本命法器,天宮守燈使一身本事,多半都通過它來施展。”


    大家一怔:“燈靈……分身?”


    “天宮中有長明燈得沐神恩,數百年不滅,是很強大的法器。守燈使帶出來的,隻不過是分身而已。”


    話音剛落,眾人就見章連海口中喃喃有詞,然後將蠟燭往上一舉——


    燈靈大熾,化作數百道金光,奔向四麵八方。


    每一道金光仿佛都有靈智,鑽進街巷裏弄、建築城牆察看,甚至連河邊的石橋、路上的青石板破口都不放過。


    看到這裏,淩金寶立刻改口:“……縱然是分身,也有諸般妙用。”


    省得像他們這樣人力搜索了。


    論效率,恐怕是燈靈更高一些。並且這些發光的玩意兒對神通秘術也很敏銳,說不定能察覺到人眼難見的事物。


    轉眼間就有一道金光晃了過來,無視簡陽門人,卻不放過神廟任何一個角落、一道縫隙。


    它還特地在池水上方徘徊兩圈,忽然一頭紮了進去。


    一道光而已,沒有實質。池水卻泛起兩層漣漪,還冒了一小串泡泡上來。


    有異常?淩金寶立刻凝神注視。


    不過金光在水底轉了兩圈就上來了,一無所獲。池水也很快恢複了平靜,說不定方才是被風吹皺的。


    眼看它遠去,弟子乖覺:“師叔,那我們現在去哪搜?”


    淩金寶目光微閃,迴望南門廣場:“分兩個人去盯著天宮的人,最好讓他們給我們領路。其他人,跟我廣場登城門。”


    大家一邊跟隨,一邊不解:“為什麽上城門啊?”


    “夜裏的紅光都從盤龍廢墟裏頭升起,那麽光從哪裏出來,寶物就在哪裏,懂了麽?”說到這裏,淩金寶忽然想起一事,腳步微頓,“咦,等等!”


    他抬頭看天:“還有多久天黑?”


    “抵達城外綠洲時都已經未時末了,逗留半個時辰再趕過來——”弟子掐指細算,“快要日落時分了吧?”


    “日落,日落。”淩金寶自言自語,“對啊,我們上次來是夜裏!”


    他腳步一轉,急急往城門外而去:


    “走,走!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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