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洪承略要麽向賀淳華妥協,要麽就將豪言付諸行動。


    這樣其實很被動。


    可賀靈川想通這一點後,心頭更是隱憂。


    洪承略明知道發豪言無法現場自證,為什麽還要找賀淳華麵談?


    他在這裏另有什麽布置?


    賀靈川低頭,將自己的擔憂說了。


    可他才說兩句,賀淳華就點頭打斷道:「好了,我知了。」


    從這個角度,賀靈川能看見他頸部肌肉繃得很緊,顯然賀淳華沒有表麵上那麽淡定。


    過了好一會兒,石頭人才再度開聲∶「讓我先看看阿金。」


    這個要求倒不過份。賀淳華側首一挑下巴,守在馬車邊的士兵就把車門拉開。


    裏麵的婆子幫阿金在背後墊了個枕頭,令她能夠倚坐在廂壁上。


    阿金的目光這才有了神彩:「洪郎。」


    「你怎樣?「石頭人忍不住往她那裏走了兩步,「他們可有為難你?「


    「我很好,反倒是你被刁難。」阿金歎氣,「看來,我又拖累你了。」


    石頭人堅定道:「拖累我的,從來不是你!」


    光天化日千把人麵前,這兩人還秀上恩愛了?賀淳華咳了一聲,對阿金道:「苗夫人,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阿金姓苗,賀淳華這兩天找她多次,要她勸服洪承略。


    她也答應了,不倔也不反抗。


    阿金理都不理他,一瞬不瞬盯著山峰上的丈夫∶「洪郎再也不用管我。從今往後,天高任鳥飛!」


    說到這裏,她朝洪承略微笑,嘴角卻流出黑色的血。


    洪承略和賀淳華大驚失色,幾乎是異口同聲∶「你做什麽!」


    洪承略更是險些魂飛魄散:「這怎麽可能,我明明奪了她的藥!」


    賀淳華撲了過去,再顧不得形象,一把捏開阿金的嘴,隻見她牙關緊咬,身體抖個不停,七竅一起流血。


    賀靈川也撲到,急令藥猿:「伶光,救她!」


    伶光跳到馬車裏,嗅了嗅阿金嘴裏的氣味,不知從哪裏抓出一隻葫蘆,就往她嘴裏灌水。「是烈性劇毒‘寒鳩散,,死士用的。」


    葫蘆裏的液體是淡黃色的,有點難聞但很清澈。


    阿金喉肌絞緊,根本無法吞咽,伶光急忙伸爪按了兩迴,終於咕嘟咕嘟順下去了。


    她都嗆到了,伶光顧不上,仍然一個勁兒猛灌。


    十幾息後,它又將阿金翻過來,用力擠壓她的腹部∶「再吐出來,快!」


    阿金吐得稀裏嘩啦。


    伶光接著又給她灌藥洗胃,準備再次催吐。


    這時候,什麽靈丹妙藥也不如基礎辦法好用。


    不過這迴阿金隻被灌下去兩口,就沒反應了。任它怎麽推拿都無效。


    「不行了。」伶光氣喘籲籲,「這毒發作太快。」


    它給阿金灌藥就能看見,這女人的嘴都被腐蝕掉了,更加脆弱的內腑更不必說。


    這毒物用「見血封喉」來形容,真是一點都不為過。


    在鳶國、貝迦國,寒鴆散都號稱封口專用藥。


    「再試!」賀淳華疾顏厲色,「再想辦法!」


    眼看洪承略就要妥協,他的計策就要成功。阿金若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死了,他對付洪承略的王牌就沒了,反而還要結出深仇大恨!


    這時候他就無比氣惱,手下怎麽沒把這個癱子搜個仔細。


    就因為她是殘廢,所以放鬆了警惕嗎?


    伶光又試了好幾個法子,阿金依舊一動不動。賀靈川探她脈搏,已經無了


    。


    「老爹,她死了。」


    阿金毒發,石頭人也發瘋一般衝上來。


    但它隻是個傳聲筒,並沒有多麽強大的防禦力,被周圍士兵一頓輸出,三下五除二就化作一地石塊。


    賀淳華按下心亂如麻,厲聲道:「抓住洪承略,快!」


    死仇已經結下,絕不能讓他生離此地。


    曾飛熊打了個唿哨,附近的士兵也不躲了,跳出隱蔽處就往小山峰衝去。


    賀淳華眼珠一轉,朝著洪承略大喝道:「她沒死,你妻子救過來了!」


    隔著十餘丈,馬車上下還有那麽多人擋著,他不信洪承略能看清阿金已死。


    隻要這人不確定,事情就有轉捩。


    洪承略通過石人望見妻子嘴角流血,驚得魂飛魄散,不假思索就要跳下去。


    董銳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瘋了!這是自投羅網!」


    洪承略一把甩開,不意邊上伸過一隻巨爪,狠狠抓住他的胳膊。洪承略居然沒能馬上掙開:「放手,她中毒了!「


    正是鬼猿化出真身,幫主人製止了洪承略。但後者力量極大,鬼猿本身還是傷員,施出全身解數才能勉強拉住。


    董銳對著洪承略耳朵大吼:「冷靜!她自願服毒,就是不想你死!」


    這個「死」字簡直震耳欲聾,洪承略一怔,像是想起什麽,突然停止掙紮。


    此時石頭人已經被打碎,鳶軍一擁而上,朝這裏奔來。近處的弓手也已經在彎弓搭箭。


    「沒時間了,我們快走!」董銳一招手,身後的怪鳥現形,龐大的身軀馱動兩人飛個短程不是問題。


    洪承略死死盯著不遠處的馬車,紅著眼,唿吸急促。


    董銳跳上鳥背,催個不停∶「走啊!快快快走!」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洪承略幾乎咬碎一嘴鋼牙,一扭頭跳上了鳥背。鬼猿則變迴小猴,跳到董銳懷裏。


    怪鳥振翅,在十幾支羽箭射來之前搶先升空。


    而後,洪承略就聽見了賀淳華的喊話,頰邊肌肉忍不住跳了兩下。


    董銳恐他急怒攻心犯傻,趕緊道:「他誑你的,別信!」


    洪承略的聲音像是從冰窖裏傳出來:「那是寒鴆散,無解之毒!」


    這種藥物,他曾給貝迦國的密探分發過,一眼就能認出來!


    它又有別名叫作「十息奪魂散」,所以阿金現在已經……


    坐在前頭的董銳忍不住打了個抖,能真切感受到後座這位的怒火簡直快要噴簿而出。


    洪承略忽然解下背上長弓,搭箭射出。


    他射的不是賀淳華,而是地麵——


    衝過來的鳶兵腳下的沙地。


    洪承略射的是連珠箭,隻聽「嗖」「嗖」三響,每箭入地一尺有餘。除了沙地鬆軟,也足見他臂力之強勁。


    而後,這片又寬又平的地麵就炸了。


    炸得驚天動地,沙石亂濺。


    揚起的煙塵都有四五丈高。


    衝在最前頭的二十多名鳶兵,一下就被籠罩在煙塵裏,生死不知。


    地下有埋伏!


    後來者頓時停下腳步,不敢再往前衝。


    再說追擊目標都上天了,步兵再向前還有甚意義?


    潯州人從廢棄礦坑弄來的炸藥,再一次派上了用場。


    底下有射擊好手,怪鳥不敢逗留,借著爆炸揚起的滾滾煙霧越飛越高,很快就穿入烏雲當中。


    賀淳華抬頭盯著它遠去的背影,知道洪承略此時同樣盯著自己。


    那目光裏的仇恨和怨毒,


    令他芒刺在背。


    直到怪鳥消失在雲層中,賀淳華才冷冷下令:「收兵迴營!」


    餘眾趕緊上前收拾戰場,救死扶傷。


    返迴軍營途中,賀淳華周身散發出來的寒氣,令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


    ……


    剛抵營地,賀靈川就找了個救護傷員的借口溜了。


    老爹怒火中燒,他何必去觸黴頭?


    方才那一通爆炸,炸死鳶兵三人,重傷七人,輕傷二十一個。伶光也去幫忙救治,這時有士兵過來請教賀靈川,那個女人的屍首如何處理?


    隊伍把馬車也帶迴來了,裏麵有阿金的遺體,還有嚇得兩股戰戰的婆子。


    賀靈川歎了口氣:「交給我吧。」


    他將馬車留給親衛看守,剛要迴帳,卻見趙盼迎麵而來。


    「百鳴穀之行如何?「趙盼看賀靈川神情,再看隊伍士氣,心就沉了下去,「沒談成?」


    雖說不讚同賀淳華的手段,但他也期盼洪承略能離開夏州。


    「沒。阿金服毒身亡了,當著洪承略的麵。」


    趙盼大為震驚∶「什麽!」


    他也不多問賀靈川,快步去找賀淳華了。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賀靈川聽說有幾名士兵被拖出去杖責四十,至於伺候阿金的婆子,直接就被砍了頭。


    那幾名士兵,應是此前被派去監控阿金了,卻沒發現她暗藏劇毒,失職。


    至於婆子的死……就是賀淳華的遷怒了。


    賀靈川還聽說,主帳裏傳出了爭吵聲。


    能在那裏爭吵的還有誰,當然是賀淳華和趙盼。


    這種時刻,賀靈川當然不會去靠近暴怒的賀總管,那屬於自討苦吃。


    結果他成功地苟到了亥時初(晚上九點),賀淳華好像才想起他,終於派人把他叫了過去。


    賀靈川走入賀淳華帳中,竟見案幾、椅子都栽倒在地,顯然是主人所為。


    沒人敢扶,說明賀總管還在氣頭上。


    他也隻好硬著頭皮,走進去叫了一聲:「老爹。」


    賀淳華原本負手背對著他,聞聲轉過身來∶「你前幾天見過阿金,沒留意到她有死誌?「


    「沒有,她對兒子甚是客氣。」賀靈川當然不會承認,「不像尋短見的模樣。」


    賀淳華甩袖:「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賀靈川心道你不也一樣,你至少找過她三四次,卻一點異樣也沒察覺不是麽?


    阿金騙過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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