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侍衛都向賀靈川行了一禮,紛紛上馬追去。


    焦玉不得不跟著走了,一步三迴頭。


    古道上殘陽如血,照著它焦紅色的皮毛慢慢消失在道路盡頭;隊伍蹄聲漸遠,很快就聽不見了。


    賀靈川目送他們背影遠去。對比墟山即將發生的變故,赤鄢人在靈虛城的所作所為,頂多算是暴風雨的前奏。


    伏山越這時離開,實是明智之舉。


    他悠悠歎了口氣,騎羊往迴走了兩天,到靈虛城近郊的青石鎮去投宿。


    客棧的房間很小,但還算幹淨。


    董銳已經在這裏等著他了。蝸蟾在年讚禮的貨棧抓緊時間吃掉不少夏枯草,因此他們籌備的時間又能寬裕兩天。


    兩人下了一頓館子,不怎麽交談,都吃得很細致很慢,飯後各自迴屋安歇。


    ……


    靈虛城,南棉巷巡衛署。


    再有一個半時辰天黑。


    聽說今晚的夥食好,加雞腿,晚班的兩名巡衛特地提前過來。結果雞腿還沒來,劉大嫂先來了。


    她一臉緊張:“沁子,我又看見那個通緝犯了!”


    年長的巡衛笑了,拍了一下年輕同伴的肩膀:“喔喲,你嫂子要立功了!”


    年輕巡衛翻了個白眼,問劉大嫂:“你確定?”


    兩人都不信。


    “再給我看一下通緝令。”


    沁子不情不願,但署裏的炊飯還沒熟,他隻得爬起來道:“跟我來。”


    兩人捧著個熒光孢子去舊桉房,翻出一堆陳年的通緝令。


    灰塵揚起,沁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劉大嫂一張一張翻看,而後指著一張道:“就是這個人!”


    今夏時節屋子漏水,潮汽入侵,通緝令上的畫像都發黴了。


    “還是這個?”沁子抽出通緝令看了一眼,“通緝令-人榜八十七,塗揚之,白靈穀門下弟子,七年前在須羅國殺害兩名神使,逃匿。嗯,倒是長得滿臉兇相,你確定是這個人?”


    “確定!幾年前張榜時我就見過這張畫像。”劉大嫂一個勁兒點頭,“三天前我就注意到這人了,當時這人在街西口的那家罐麵攤子吃麵,就坐在棚子裏,那額角的痣跟這畫像上的一模一樣。方才我又看見他了!”


    “在哪?”


    “他剛走進純和布店,我就趕緊來報給你了。”劉大嫂問他,“舉報成功,有沒有獎金?”


    “要真是塗揚之,報賞五十兩銀子。”沁子不認為她有這種運氣,“但每年至少有三四十次通緝犯的目擊報告,全係誤報。嫂子,那些要犯很少會出現在人前的。”


    “不出現在人前?”劉大嫂嗤之以鼻,“他們不吃飯不拉屎,成天蒙著臉?你跟我走,這五十兩銀子我賺定了!”


    兩人迴到前頭,年長的巡衛問同伴:“怎樣?”


    他抱著看戲的心態,沁子卻抓著那張通緝令道:“我嫂子認定,她看見的就是逃犯塗揚之,非要扯我走一趟。”


    按規定,巡衛兩人一組,無特殊情況不能放單。


    年長巡衛也不情願,這民婦能有什麽眼力,九成九是看岔了。


    他提早過來隻想多啃個雞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劉嫂緊接一個勁兒保證,聲量還賊大,進出的人員都能聽見。


    這女人是真能找麻煩,他無奈道:“行吧行吧小點兒聲,我跟你們走一趟。”


    他們報備一聲,兩男一女就往純和布店而去。


    路上劉大嫂給兩人介紹道:“這純和布莊是十幾年的老店了,我們幾個街坊常去關照;可是自從一個月前換了東家以後,生意就懈怠了,別家好看流行的花色,他家一概沒有!現在都沒什麽人去,我看他頂不到半年就得黃,哎喲這年頭還有人敢在靈虛城這麽做生意的!”


    靈虛城的店租多貴啊,純和布莊的店子又大,這麽做生意是純虧本。


    巡衛們打了個嗬欠。


    前頭就是純和布莊,沁子滴咕一聲:“還在公廨邊上。”


    布莊隔壁就是官署,什麽逃犯會特地往這裏湊啊?


    進入布莊,就像劉大嫂所說,這裏頭沒有客人,隻有兩個夥計坐在店裏納閑,一個啃瓜子,另一個托著腦袋打瞌睡。


    啃瓜子那個看見沁子等人進來,立刻起身相迎:“兩位差爺怎麽來了?”


    沁子剛要說話,劉嫂笑眯眯道:“他們去我家吃飯,順便先陪我來買一匹布料。你把那匹海棠紅拿下來,給我看看。”


    夥計去抱布料了,巡衛們在店裏四處打量,另一個夥計點頭哈腰。


    前店後院,中間是通往閣樓的木梯。這種格局在靈虛城的商鋪裏很常見,樓梯底下往往還有個儲藏間。


    樓梯前的通道,用半簾擋上了。


    此時簾後傳來一聲輕吱,有人從儲藏間裏走出來,要上二樓去。


    沁子一個大跳過去,直接掀簾往上看。


    這人爬了兩個台階,聽見異響迴頭,恰好與他四目相對。


    沁子怵然一驚。


    這個人、這張臉!


    沒錯,就與通緝令上的畫像神似,甚至額角的痣都一樣!


    這人還沉聲問他:“你幹什麽?”


    見他目泛兇光,沁子心頭砰響,強自鎮定道:“內急,能不能借個地方?”


    這人往後院一指。


    這時店裏的夥計也走了過來:“差爺,後麵是庫房,您有什麽事兒嘛?”


    “我就借個坑。”


    年長巡衛也過來了:“你吃壞肚子了?”


    塗揚之已經走上了閣樓,沁子目光往樓梯上一瞥,給同伴打了個眼色:“肚子好像又不是很疼,還可以忍。”


    年長巡衛一怔,會意了:“那迴去吧,還杵在這裏幹嘛?”


    不是吧,來真人了?


    姓塗的有修為在身,他們兩人不一定能搞定,得迴去請支援。


    兩人要往外走,外頭的夥計恰好堵著門口:“兩位大人不出恭了?”


    沁子揮了揮手:“讓開。”


    樓梯忽然劈裏啪啦響,有人下來了。


    兩個巡衛下意識側首抬頭看,不意前方寒芒一閃,夥計手裏一把分水刺,直接紮透了年長巡衛的咽喉。


    前進後出,捅了個通透的血窟窿。


    這一下談笑殺人全無預兆,沁子站在同伴後頭,突然見他後頸冒出一截刺尖,不由得大叫一聲拔刀。


    身後風聲響動,沁子反手劈去,結果腿上被狠踹一腳,人都痛得半蹲下去。


    眼前不知何時多出一頭大鳥,形如鸛,有高冠,就是它踢了沁子一腳,把他腿骨都打斷了。


    有人從背後勒其頸,一記裸絞。


    沁子親眼看著那個逃犯塗揚之從樓上走下來,看著他道:“不問,直接殺。”


    喀啦一聲,沁子的脖子斷了。


    巡衛那半聲大叫,驚動了前店的劉大嫂。她還挺機警,張望兩下轉身就跑。


    但她還沒跑到門口,衣領就被人提起,嘴剛張開,就被個布團子堵上了。


    她被提到店後,有個夥計還去門口張望兩下,發現無人注意這裏,很好。


    塗揚之審問劉大嫂。


    後者看見地上兩具死屍,嚇得渾身發抖,不用人家逼供就了。


    店裏人全到齊了,一共四個精壯漢子,個個麵色沉重。有人對塗揚之道:“老塗,你曝露了。”


    “是我們曝露了。”塗揚之也沒料到,自己在靈虛城深居簡出,居然會被一個街婦看破行蹤,“這兩名巡衛剛接了晚班,明早沒迴去必惹猜疑。再說他們過來純和布莊前,已經先報備過了,明天巡衛署一定會先來查看這裏。就算我們搬空地窖,恐怕還是有妖怪能聞出火藥桶的氣味。”


    又有一人道:“前不久驛館出事,城南的巡守就由同心衛暫領。同心衛可比普通巡衛署嚴格多了,屁大點事都要刨根問底。雞心嶺的兄弟,前幾天也是險些曝露。”


    “那怎麽辦?”


    塗揚之順手一拍,拍碎了劉大嫂的天靈蓋,“我們作不了主,向上麵請示吧。”


    很快,純和布莊就飛出一頭蝙蝠,向敦園方向而去。


    ……


    夜色中傳來撲撲扇翅聲。


    聽聲音往這裏來,賀靈川睜眼下地,推開木窗。


    一個華麗的身影跳進窗子,就落在賀靈川肩膀上。


    好大一隻鸚鵡,紅頂藍背,色澤豔麗,從頭到尾有一臂長。


    這麽華美的禽妖太顯眼,真不適合傳訊。


    賀靈川架起這頭自來熟的鳥兒:“你就是……?”


    方燦然跟他提過,家裏有一頭快要二百歲的鸚鵡。


    昔年它被先祖邵堅救下,後來把邵堅的噩耗傳給了其女邵盈盈。這禽妖為了蹭一張飯票,不是,是為了報恩,就在邵家住了下來。當邵盈盈嫁給方家人後,它就成為方氏的傳家鳥。


    方燦然聽到的邵堅往事,不是一代代祖先流傳下來,而是這頭大鸚鵡的親曆親述。


    難怪要細節有細節,要情懷有情懷。


    “我是靈伯!”鸚鵡口吐人言,“有緊急情況!”


    “靈伯”的確是方燦然家傳鸚鵡的名字,賀靈川一定要它自己說出來。


    它附在賀靈川耳邊低聲道:“我們做的一點布置,今晚不小心曝露了!摸來的巡衛已被我們滅口,但拖延不了多久,外頭可能還有人聽到異響。這個把月來,城南巡控最嚴。恐怕天亮以後,靈虛城就會覺出異常、開始排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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