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偷襲者自己露相——其實他將殺意藏得很好——而是賀靈川已經習慣有備無患。


    狙殺無獸前,他就在那裏安置好了鬼影蟬蛻。


    他躍去俘虜麵前問道:“誰派你來的?”


    見到那張臉,他根本不驚訝,因為這個偷襲者就是胡彬。


    這廝方才在獸巢中搶先一步割走無獸首級,開出四十漱珠的天價,雖然理由好像冠冕堂皇,怎奈賀靈川一個字也不信。


    真心想賣和虛假拿喬,他還是分得清的。


    現在胡彬居然一路追蹤他到山區,那可是冒著極大風險,畢竟一枚漱珠就能憋死英雄好漢。赤鄢人同伴都不願陪賀靈川冒險呢,他倒是來了。


    這家夥是傭兵,賀靈川仇家又多,很容易聯想到他是拿錢辦事。


    胡彬抓時機抓得很準,恰好在賀靈川殺掉無獸、放下戒備時下手,隻是運氣差了點兒。


    歪打正著,胡彬反被算計。


    胡彬抬頭看他,陰冷道:“要你命的人。”


    “哦?哪一個?”待香團子的臭味消散,賀靈川才敢靠近,把浮生刀架在他脖子上,“來,給我一個驚喜。”


    胡彬又掙紮一下,身上發出喀啦響聲,像是捏碎了核桃,同時他也應了賀靈川一聲:


    “行。”


    這廝做什麽了?賀靈川狐疑,謹慎地後退兩步,鏡子卻大叫起來:“小心後麵!”


    “後麵”兩字還未喊出來,賀靈川就覺後頸寒毛直豎。那是他在盤龍城出生入死練出來的直覺,後麵有強敵逼近,危險!


    這條石縫很窄,沒有騰挪的空間,賀靈川要麽往前跑,要麽往上跳。


    哦不對,前麵還有個胡彬擋路。


    這一瞬間,他居然被對手逼進死角。


    並且對手已經預判他逃走的兩個方向,於是一道豎劈向前,一道橫劈向上,乃是個猙獰的大十字斬。


    七丈之內,刀氣縱橫!


    石縫這麽大點兒地方,賀靈川是躲無可躲了。就算他跑得再快,也沒有對方的刀快。


    全力出擊,不留餘地。這人斬賀靈川於刀下的決心,實是堅定得可怕。


    然而賀靈川沒逃也沒躲。


    間不容發之際,他居然選擇了迴身蹲下,就在對方眼皮底下變出一麵大盾,“砰”地一聲抵在自己正前方!


    長方形的盾麵平滑又反光,比鏡子還照人,但有半人多高。


    這正是攝魂鏡的第二形態,吃了帝流漿之後幾次進化,一直在打磨自己的新特性。按賀靈川的說法,這玩意兒終於有點用處了。


    他一蹲下去,盾牌就把他擋得嚴嚴實實。


    大十字斬劈在盾上,砰地巨響,看似一擊,實則是連續七下!隻是頻次太快、間隔太短,聽起來隻有長長一聲。


    連賀靈川此時修為,都覺得對麵仿佛有一頭巨象毫不留情地迎麵撞來。


    鏡子更是尖叫:“啊啊啊好痛,這小子好強!”


    但它終究是擋住了。


    最狠的十字主斬劈在盾上,多半都被卸掉,然而剩餘的刀氣在石縫間來迴鼓蕩,如同飛刃。


    兩邊石壁如削,刀氣如音波般來迴反射,賀靈川就算擋盾在前,那左右兩側和身後畢竟空落落地沒有防具,一時間中了無數次砍削。


    雖說是殘餘一點刀氣,但剛剛好是千刀萬剮的頻次和力道,對手恨不得他受此極刑。


    可惜盾麵上的澹澹光芒一直延續到賀靈川身上。鏡盾本身也有護心鏡屬性,對他一直都有全身防護之力,隻不過強度有限。


    他身上波波兩聲,還有兩件護身法器也碎了。任何獵手進入弗界之前都會做好準備,他也特地添置了一些行頭。


    無論如何,他成功擋下了對方最陰險、最兇殘的一擊,成功進入反擊節奏。


    雙方近在遲尺,賀靈川抬手就是一記盾擊,勢大力沉。


    對方中路已開,一直藏在盾後的浮生乍現,毒蛇般直刺對方腹部。


    賀靈川已經看清,背後偷襲者赫然還是胡彬!


    兩次,對方偷襲他兩次了。


    賀靈川身後被蛛絲所縛的“胡彬”,現在身影才慢慢虛化,最後隻留兩根蛛絲在空中飄搖。


    胡彬看出他的後手,不硬接,而是後跳一步,避開了浮生。


    這把刀給他很危險的感覺。


    並且方才的大十字斬還受到了盾牌的反震。他自己的力量自己最清楚,哪怕隻反震迴來一兩成,胡彬本人也是氣血浮動,虎口劇痛,肩膀受嚴重衝擊。


    好不容易掰迴一點先機,賀靈川怎麽會輕易放過?這本就是登山的險路,從地勢上看,胡彬在下他在上,因此他的攻勢展開來就如猛虎下山,狂暴不可一世。


    上打下,無論是實際還是心理,都更有優勢。


    與對手的進擊捭闔不同,賀靈川的盾擊異常兇猛,走大開大闔的路子,右手浮生刀卻神出鬼沒,專攻要害不講武德。


    兩種武器,截然相反的路數,讓敵人無所適從。


    這是他在大風軍學來的戰法之一,稱為“蚌刺”。盤龍城北的鹽湖中生活著一種小蚌,隻有尾指長,但是擅長捕魚。其斧足長有一根毒刺,能在蚌殼掩護下突然彈出,紮中附近的小魚。


    大風軍擬其法為戰,講究厚實與奇詭相合,亂敵節奏。


    一有機會,他就進逼一點,步步為營。


    兩人都是百戰之輩,兩人都是心沉誌堅,刀鋒迸出的火星照亮昏暗的山野,也映出兩人同樣兇狠的目光。


    狹路相逢勇者勝,他們都沒有退路!


    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是殊死搏殺。


    什麽樊勝、什麽孟山,跟胡彬根本不可同日而語,賀靈川卻越打越順手、越打越舒暢,越打越興奮。


    從在盤龍城拿到子午訣開始,他就勤勤懇懇一日不敢懈怠。


    從服用第一口帝流漿開始,他的進步就從未停止。


    從第一次血染黃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道路隻剩下勇猛精進。


    但他進入貝迦以後,一路嚴守秘密、低調求全,一直小心行事、多方周旋。


    縱然他是個理智的人,但長久積累的壓抑、憤怒和不甘,一定會找到突破口奔騰而出。


    比如現在,比如這個熬人的重力條件下。


    胡彬越打越是心驚。


    他能敏銳感知到,對方越打越是圓融,無論刀法還是戰意,都在漸漸攀至巔峰。


    如臥龍潮起,勢不可當。


    論肉搏廝殺、近身纏鬥,很久沒人能與他鬥得勢均力敵了。可這少年居然將他當作喂刀的對象,要在實戰中突破了。


    他數月前才剛剛嶄露頭角,勉強是自己一合之敵而已。


    這樣的進步,屬實離譜!


    果然他的預感沒錯,當時就該將他斬於馬下,以除今日之後患。


    兩人已經從石縫一直打迴了石窩,周圍環境突然開闊,戰法必然隨之改變。


    對方越打越是起興,胡彬並不擔憂。賀靈川氣勢雖強,但消耗的真力也像開閘的洪水般滔滔不絕,要知道弗界可是近乎四倍重力,每一次全力進攻都有代價。


    等這小子反應過來,丹田恐怕就要見底了。這種情況下,自己以逸待勞,總能等來反守為攻的時機。


    胡彬在戰場打熬多年,擊敗過無數強敵,深知勝負不爭一時,隻看最終結果。


    他還有後著,還有壓箱底的手段,待賀靈川氣力稍滯,就是他大仇得報之時!


    隻要等到——


    突然砰地一聲震響,兩人身畔兩丈外,有塊石頭被踩爆。


    至少表麵像塊石頭。


    這是賀靈川先前埋在石窩四周地麵上的標記,看著摸著都像石頭質感,但裏頭其實中空,藏著悶雷,埋著火符。符咒一旦受壓就會著火,從而引發悶雷爆炸。


    氣浪襲來,誰都沒法子幸免。


    爆炸產生的衝擊波,把兩人一起震飛,身上均是光芒閃爍,護身法器被自動激發。


    幸好他們身手了得,半空中一個筋鬥,穩穩落在地麵。


    胡彬心裏暗罵一聲mmp,難怪賀靈川要把他擊退到石窩來,感情想利用地上的悶雷炸他一個滿臉開花。


    險些著了這小子的道兒。


    但他心裏半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悶雷沒被踩中是不會響的。


    石窩裏來了不速之客,還悶不作聲地潛到他們邊上,相距不到兩丈。


    這下被炸了個正著,人家也不裝了,直接現了形。


    兩丈身高、灣鱷一般的大嘴、強勁的肌肉、尖利的爪子……


    無獸首領現身!


    它被悶雷炸了個猝不及防,摔在旁邊的大石上,發出篤一聲巨響。


    石頭滾到了懸崖底下去。


    但無獸首領旋即爬起,晃了晃身體。悶雷沒打傷它的身體,但把它的火氣打出來了。


    賀靈川噝了一聲,麗清歌明明向他保證過,這種悶雷雖然影響範圍小但威力特別集中,能把幾千斤的多瑙獸直接炸成兩截。


    皮糙肉厚的多瑙獸尚且如此,胡彬一旦踩上還有個好?


    沒想到胡彬受款待之前,無獸首領就意外將它踩爆,更沒想到這一記威力十足的悶雷,對它竟不造成半點傷害。


    也太皮實了,難怪它敢和雷擎巨獸這樣的領主級生物正麵對線。


    這家夥的實力就算不是領主級,也隻有一步之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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