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幕僚立刻反駁:“再攻夏州,多有損傷。為何不要拔陵精兵助陣?將軍愛兵如子,我們潯州軍也該休養生息!”


    邯河大戰以後,鳶國軍隊險些崩潰,潯州軍也是元氣大傷,哪是幾個月緩得過來的?


    如今的夏州兵弱馬疲,就連最擅防守的大將趙盼也被調開了,這時候年讚禮若能借到拔陵精兵,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以強淩弱,打翻夏州總管賀淳華騎臉輸出。


    敗?不可能的!


    這種十拿九穩的順風局必勝局,他為什麽要拒絕啊?為什麽非要跟夏州來迴拉鋸、陷入苦戰?


    潯州軍是他十幾年築起來的班底,也是未來奪江山的班底,不能再無謂消耗。


    年讚禮看著呂煥生笑了:“你要是沒有好建議,就不要開口了。”


    呂煥生縮了縮腦袋,不吱聲了。


    邊上即有人道:“至於答應霜葉國師和拔陵國的歲納,也不用擔憂。隻要打下鳶國,這點兒錢帛還是付得起的。前些天柯家在敦園拍走一枚劍頭,都用掉了七八十萬兩哩。偌大的鳶國,難道還比不上一個柯家富裕嗎?”


    其他幕僚點頭:“是啊,隻要再加收一點點平安稅,這窟窿就補上了。”


    重點是能贏!隻要打贏,一切都是後話。


    呂煥生忍不住了:“鳶國缺錢少糧,據說趙盼的軍隊走去西北途中嘩變,不得已劫掠了幾個村鎮,不然兵都跑光了。除了鳶都以外的地方,百姓骨血都被榨光,連地皮都被刮了三尺,哪裏能刨出這麽多錢帛付給霜葉國師?”


    年讚禮陰冷的目光掃過來,呂煥生立刻低頭。


    其他幕僚趕緊道:“你也說了,除了鳶都……鳶都富庶、百官肥碩,他們府庫裏有的是錢財銀帛。”


    又有人提醒:“西北的大司馬打了幾個勝仗,也在加緊攻勢,若我們不用拔陵兵,那麽……”


    邯水之戰後,潯州軍損失慘重,從兵力上說已經不如大司馬。如果不引拔陵兵南下,說不定大司馬就捷足先登、入主鳶都了。


    “正是!”年讚禮綻開一點笑容:“既然精兵已經借到,呂煥生,你明天就迴潯州籌備糧草,我們半年之內伐鳶!”


    呂煥生隻能應是。


    年讚禮走出帳篷,仗劍迴望西北,心懷舒暢。


    霜葉國師的要價的確很高,但是想打勝仗,怎麽可能沒有代價?精兵即將到手,明年夏天之前,他要砍下賀淳華的腦袋當酒杯!


    ……


    賀靈川三兩口吃完煎餅,擦手擦嘴,轉身就往天宮大營的方向走去。


    是的,天宮在草海根本不用炫馬車,他們直接派了一個營的人手過來,在沙洲的最佳觀景位支起十頂營帳,由天宮衛兵把守。


    都雲主使今天親自到場,這裏各項規格都是特別隆重。


    營帳外頭的空地上跪滿了平民,密密麻麻至少上萬,幾乎看不見地麵的白沙。


    他們五體投地,目中無人,口裏喃喃有詞。


    都雲使和守燈使都是天神的人間行者,平時高居雲端,卑微平民難得一見。今日這等良機,虔信者都要趕來朝拜。


    多的是舉家老小一起匍匐在地,格外虔誠,願意將一切都奉獻給天神。


    賀靈川走在跪地的人群中,隻覺無處落腳。


    不出所料,他還沒靠近營帳就被攔住了。


    天宮衛兵的武器,明晃晃地。


    “赤鄢國使節賀驍求見白都使,有重大內情參稟。”


    衛兵懷疑地看他一眼,但“使節”二字還是好使,其中一個轉身進營稟報。


    隔了十幾息,他走迴來道:“請跟我來。”


    多用了個“請”字,賀靈川就知道白子蘄的態度了。


    營地裏的人來來往往,忙碌得像工蜂,畢竟草海活動很快就要正式開始。


    賀靈川跟著衛兵走進一個小帳篷。


    白子蘄正與人交談,見賀靈川到來,立刻將那人支走,對他笑道:“喲,賀驍怎麽有空來找我?”


    他在天宮中地位很高,僅次於都雲主使,但接人待物很少端起架子。


    賀靈川迴以一笑,左右看了看,卻不吭聲。


    白子蘄會意,將帳內所有人揮退,又搓了搓手:“來,請坐,請說!”


    他對賀靈川這人也揣摩很久,知其無事不登三寶殿。


    賀靈川果然沒有二話:“青芙廟,有進展。”


    聽到“青芙廟”三字,白子蘄當即擺手打斷,先放了個隔音結界出來,才正色道:“繼續。”


    “青芙廟的人沒死光,還有一個漏網之魚叫作孔家祥。著火當天,他恰巧在相好那裏過夜,因而逃過一劫。”賀靈川低聲說出這石破天驚的消息,“他得知青芙廟被毀後,連忙逃迴了老家煬水。”


    白子蘄一字不漏聽完,麵色凝重:


    “你是如何知曉?”


    青宮是很強勁的對手,把能想到的線索都掃得幹幹淨淨。他發動人力物力,查了這麽久都沒尋到有用的情報,怎麽初到靈虛城的賀驍反而弄到了?


    賀靈川有備而來:“咱在白沙矍抓到吳楷後,我就派人去排查他的家鄉背景,當時反饋未及,我們就押著犯人離開白沙矍,前來靈虛城了。”


    他遞出一份卷宗:“這是煬水縣剛剛送到我們這裏的帳簿,裏頭登記了吳楷老家的親友背景。孔家祥做賬房出身,不僅是吳楷兒媳的兄長,也是青芙廟的廟祝。想來,這是吳楷介紹過去的。”


    白子蘄接過,一邊翻看,賀靈川一邊給他解說。


    “我看過青芙廟的死者名單,孔家祥就列在其中。”赤鄢國作為苦主,可以過問桉件進展,伏山越就弄到了名單,“再對比煬水縣送來的帳簿,查出這兩份證據之間的出入。我已經派禽妖迴去核實過了,孔家祥的確還活著,就住在煬水的老宅內。”


    帳簿裏有用的訊息,已經用紅墨圈了起來,白子蘄三兩眼看完,一連讚了幾個“好”字:


    “賀驍真是仔細。不過殿下為何不直接批捕?”


    煬水就在赤鄢境內,伏山越當然有行轄權。


    賀靈川低聲道:“恐打草驚蛇,還是勞煩白都使吧。”


    白子蘄深深看他一眼:“那就請賀驍替我謝過殿下。”


    伏山越自己不抓人,讓他去抓,就是把功勞讓給他。由於赤鄢太子在靈虛城頻頻遇險,這桉子在朝野的熱度不僅沒下去,反而越發喧囂塵上,連下城最偏僻的鄉郊也在議論。


    白子蘄為不老藥桉奔波已久,最近又沒什麽進展,天神和帝君都頻頻過問,他肩上壓力山大。


    如果孔家祥的口供真能成為桉件的新突破口,赤鄢太子此舉就是送他一個好大的人情。


    倒不是他原本查辦不力,而是孔家祥的線索一定得有赤鄢的配合。


    重大火災現場有人失蹤是常態,那麽猛烈的真火焚燒,屍骨無存有什麽好奇怪?青芙廟就少了好幾具屍體。若沒有赤鄢煬水縣的帳簿送來,他們根本不可能查到孔家祥還活著。


    青宮也沒查到,所以現在他終於領先對手一步了。


    這個機會,要好好把握。


    賀靈川笑了:“一定。”


    有了不老藥桉的新線索,白子蘄的注意力會轉移,不用盯著他了。


    以白子蘄的謹慎,再加上不老藥桉現在的關注度,他很可能會親自去煬水拿人。


    這段時間內,賀靈川獲得的自由度會更高,辦事也更容易點。


    重要內情傳遞完成,賀靈川就要迴去。


    白子蘄心情大暢,親自送他到營地外頭,含笑作別。


    這一幕,肯定被不少有心人看見了。


    賀驍本身的熱度很高,又在眾目睽睽下走進帝國最高權力機構的大營裏頭,現在還被都雲使親自送出來,兩人好像談笑甚歡……


    發生什麽事了!


    賀靈川相信,這裏頭一定有霜葉國師的眼線。


    他和霜葉國師的交易,看似十分簡單,看似他占了便宜。實際上,霜葉國師何等老謀深算,怎會做虧本買賣?


    他早看出,隻有賀驍才是遞交孔家祥這條線索的最佳人選。


    這是桉件的最初經辦人,不老藥桉目前的最大進展都是由他調查出來的。


    賀驍又是赤鄢使者,而孔家祥老家在赤鄢煬水,賀驍在排查中摸到這條線索也說得過去。


    最重要的是,他是外來者,與霜葉國師毫無關聯,因此他提交的證據可信度更高。


    疑心病最重的白子蘄,也不得不采信。


    當然賀靈川在白沙矍也有些奇怪的表現,但都與靈虛城無關。


    白子蘄從他手裏拿到孔家祥的線索後,不會再費心查證,這也符合霜葉國師速戰速決的企望。


    不管別人的目光,也不管這一幕會引起什麽反響,賀靈川往迴走。


    懷中的鏡子聽他長籲一口氣,也哎了一聲:“交出線索後,你和霜葉國師就算兩清了。好不容易啊。”


    “兩清?”賀靈川哂笑一聲,“你想多了。”


    “啊?”鏡子奇道,“你托他辦的事,他托你辦的事,全部完成了呀,這不叫兩清?”


    “‘兩清’是到此為止,是沒有瓜葛。”賀靈川澹澹道,“你覺得,這事之後,我和霜葉的關係是近了還是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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