岨炬朝傀儡低下頭來,湊近的鼻尖燙得發絲都打卷了:“你若是敢尋我開心……”


    “你當我吃飽了撐的,來這裏陪你玩耍?”賀靈川打斷它道,“就算我失敗了,倒黴的也是我,你能有什麽損失?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你繼續留在這裏玩泥巴,了不起少吃兩口飯,跟平時又有什麽兩樣?”


    岨炬渾身冒出大量白汽,也不知道是不是給氣的。


    但最後,它還是從心口處挖出一小塊堅岩,在爪子裏揉捏很久,而後對著它長吸一口氣。


    “篤”地一聲悶響,這東西落在傀儡跟前。


    “給,拿著吧。”


    看傀儡想用衣裳包住,它還補了一句:“不燙。”


    火焰和熱量都被吸走了,傀儡腳邊隻剩一顆黑乎乎的石球。


    他拿起石球,入手僅是溫熱而已,也就一個暖手寶的溫度。


    但石球表麵的裂紋,偶爾會泛出一絲紅光。


    “這是地火種子,也是我的分身。”岨炬走迴岩漿池,往下一潛,就沒了影子,隻有聲音兀自迴蕩,“你帶在身邊,隻要不離開靈虛城地界,我就能跟你對話。”


    傀儡快步走迴地麵。


    當他離開石洞,清水咕都咕都飛快漲了迴來。


    也就是幾十息工夫,池子裏又充滿了熱乎乎的溫泉水。


    洞府大門關閉了。


    傀儡循原路登山而迴,最後走過石梁,來到天璣峰。


    心誌被攝沒有恐懼,他反而毫不費力就通過了鯽魚背。


    他木然站在那裏,身邊來來往往全是遊客,手裏還抓著那塊地火種子。


    但它現在隻是灰鈍鈍的圓石一塊,沒人注意它。


    忽然有人從背後撞了傀儡一下,這塊石頭就不見了。


    傀儡一個激靈,突然清醒。


    怎麽迴事?


    他隻記得那個古怪的少年擋在麵前、喊他幫忙。怎麽下一秒,自己就身處天璣峰了?


    他莫名撓了撓頭,卻覺發絲焦了幾綹,還有打卷的。


    奇哉怪也,溫泉能把頭發熏焦嗎?


    不管怎樣,自己暫時安全了。男子握緊雙拳,他得趕緊下山,找那對謀財害命的狗男女算賬!


    而在前方幾丈,賀靈川負手跟隨人群前進,狀甚悠閑。


    方才他一靠近傀儡,神骨項鏈就發熱了。


    這個饞嘴貨又相中了地火種子?


    不過那塊圓滾滾的石蛋子,賀靈川從傀儡手中搶來後,第一時間就塞進了攝魂鏡裏。


    是的,攝魂鏡經過幾次大補,鏡中的魂鄉世界已經部分修複。在不影響它運行的前提下,可以放進一點點東西了。


    賀靈川不把石頭蛋子塞給神骨項鏈,是怕大方壺吃下去就消化掉了。


    攝魂鏡就沒那本事,最重要的是它聽話啊,賀靈川可以隨存隨取。


    而後,他就聽見岨炬的聲音從鏡子裏傳了出來。


    當然,隻有他能聽見。


    “這是……魂鄉?”岨炬有點驚訝,“你小子,連臉都不露?”


    這個“合作人”放傀儡下洞府,岨炬本不放在心上。它本尊潛在地底,但分給賀靈川的地火種子就是它的耳目,隻要賀靈川將它帶在身邊、跟它對話,岨炬自然知道他長什麽模樣、人在哪裏。


    哪知這位正主兒躲在天璣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將石頭丟進魂鄉。這個莫名其妙的魂鄉裏頭飛來飛去全是紙片人,它看不見半個活物。


    偏偏它還能透過鏡子,跟賀靈川對話。


    魂鄉的存在,也截斷了它的定位感應。它隻知道地火種子最後出現在天璣峰上,但這裏遊客如織,到底是誰拿走的呢?


    “抱歉了。”賀靈川輕聲道,“你被聚靈大陣鎮壓,還得替天神守門,想必有時身不由己。我還是謹慎些兒好。”


    這是“我怕你出賣我”的委婉說法。


    岨炬哼了一聲,倒不太反感。


    合作對象越小心,成事兒的概率也就越大。


    天宮千防萬防,就提防它跟外界接觸。看,到底防不住吧?


    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


    歸晚,賀靈川以練功為由,推掉了伏山越的宴請和焦玉的玩耍,把自己關進屋裏。


    屋門緊閉,他還隨手放了個結界,這才對鏡子道:“我要跟岨炬說兩句話。”


    不一會兒,墟山山澤渾濁的聲音從鏡子裏傳出:


    “我正在睡覺,你最好有事。”


    “我們核對一下大陣的情報。”賀靈川輕聲道,“計劃需要完善。”


    他剛來靈虛城時,腦海裏隻有兩個目標。隨著到手的情報越來越多,計劃也慢慢成形。


    他管這個叫作墟山計劃。


    岨炬打了個長長的嗬欠:“說吧。”


    “聚靈大陣不算天宮原創,北鬥陣法構想最早是大還宗提出的。中古時期靈氣一直衰減,大還宗想將五百裏內的靈氣都收攏為己用,可惜他們的北鬥陣法布設多次,一直沒能成功。”


    “想借用星辰之力,地麵的陣法就要與天星唿應,步調協同。”岨炬也算是大還宗元老,對這事最有發言權,“上古時期,大還宗就使用聚靈大陣了;曠世劫難以後,星象紊亂,最重要的是北鬥九星變成了十星,多了個隱身的天羅星。陣法做不到天地對應,就不能生效。”


    “但是天宮成功造出了聚靈大陣,因為它以陣眼對應天羅星,並且將上古蛛妖的遺蛻放入陣眼,作為溝通天地的轉介。”賀靈川細細思索,“蛛蛻腹部天生綴一幅星辰圖,實時對應天上星辰,分毫不差。有它坐鎮,天宮製作陣法都不需要推演星辰變化了。”


    沒來靈虛城之前,他還覺得奇怪,這天下第一城什麽寶貝沒有,為什麽非要搶奪朱二娘的遺蛻?這裏的權貴難道真是見寶心癢,不管不顧就搶?


    現在他知道蛛蛻的妙用了。


    岨炬奇道:“你怎麽知道?”這小子也不算紅口白牙全無準備嘛。“知道蛛蛻來曆的人極少,連當年負責建造陣眼的官員,也隻知那是件上古奇物,能準確說出‘蛛蛻’作用的督造官不到兩人。”


    “那就是我運氣好,問到這兩人嘍。”賀靈川鬆了口氣。岨炬這是肯定了他的推斷,朱二娘遺蛻果然就在陣眼裏。


    目標明確,下一步才好辦。


    岨炬搖頭:“過去十年間,一人病故,剩下那個官員暴斃。在他死後第七天,有人偷上墟山被抓。”


    意思是,曾有入侵者拷問並殺害了知情官員,套取到陣法情報,然後潛入墟山?賀靈川心頭一動:“你知道入侵者來曆?”


    岨炬不答反問:“你和他是一夥兒的?”


    “並不是。”賀靈川歎了口氣,“實話實說,我的情報來自於苦主,也就是那具遺蛻的主人。”


    他想和岨炬好好合作,就得向對方展現出誠意來,不能盡放空炮。


    比如說出一部分實話。


    岨炬非常驚訝:“哈?那頭母蜘蛛還活著?”


    顯然它也聽過朱二娘的名頭。


    考慮這倆貨同為上古大妖,不排除從前還有些舊交情。


    “自由自在有領地,活得還挺好。”賀靈川摸了摸鼻子,“但它一直記掛被搶走的遺蛻,自己又被通緝,不好踏入貝迦,於是托我設法尋迴。”


    “又是木靈尊者,又是母蜘蛛,聽你聲音年紀不大,已經幫不少老家夥辦事啊?”岨炬嗯哼一聲,“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破陣的難點在哪了?”


    “陣眼的位置?”賀靈川問它,“我聽說它平時被陣法掩蓋,隻有天羅星閃亮時,它才會顯形。唔,連你也找不到麽?”


    “天宮提防的就是我。”岨炬一聲冷笑,“我要是能轟碎陣眼,它們拿什麽鎮壓我?找不到還在其次,天宮得確保我碰不到陣眼,哪怕我已經被陣法束縛!”


    天宮那幫崽子,真是小心謹慎。


    賀靈川歎了口氣:“所以,陣眼在天上?”


    是的,當他聽到夢魔複述宰父誇的情報時,就對這一條很驚訝。


    當世大概很少有人知道,聚靈大陣的主體在地麵,由天樞峰在內的九座山峰構成,但它的陣眼卻漂浮在空中,行蹤不定!


    “不錯。天羅星是隱星,對應它的陣眼,也一直藏在虛空之中。”岨炬道,“隻有當天羅星亮起,陣眼才會顯形。”


    如果在地麵上,掘地三百尺它都能找出陣眼來!


    “除非天羅星亮起,否則你在墟山上空根本找不到陣眼。”


    “我記得每年秋冬季,天羅星都會長明?”賀靈川問它,“那陣眼呢,難道就大喇喇掛在天上?”


    “怎麽可能?”岨炬嗤笑一聲,“看不見的。”


    “為什麽?”賀靈川進一步追問,“是它依舊藏在虛空,還是已經浮於天上,隻是肉眼看不見?”


    岨炬不吭聲了。


    這種關鍵問題,賀靈川怎麽容它打馬虎眼,又問一遍。


    岨炬這才心不甘情不願道:“反正聚靈大陣建好這十多年來,我隻見過它兩次。”


    從前都看不見,自然就無從下手。


    “都在最近?”


    “近四個月來。”


    賀靈川明白了,也就是大方壺氣息泄露那兩迴。


    換句話說,岨炬並不清楚陣眼在秋冬季到底是個什麽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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