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他讓自己一次又一次置身險境,換來的長足進步。


    個中艱難,隻有他自己才清楚。


    第三個周天運行完畢,賀靈川才緩緩收功。他睜開眼,正要站起來找水喝,攝魂鏡忽然叫道:“哎哎,你快看天上!”


    天上?


    窗一直開著,賀靈川跳出去仰頭:“啥?”


    “天羅星亮了!”攝魂鏡的聲音都變得又尖又細,“呀哈哈哈哈,北鬥第十星哪,亮了亮了!”


    賀靈川先去找北鬥九星,再數了數,果然是十星閃爍。


    天樞星西北,多出一星閃亮。


    賀靈川沒來得及細看,它就滅了。


    “咦?”


    他屏息待著。


    麗清歌派去的人不會那麽不靠譜吧?花了二十多天時間,本來就超時了,結果才閃這麽一下?


    萬一天宮沒注意到呢?他不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好在過了一刻多鍾,這顆星再度亮起。


    “鬆陽府主派出去的人,終於走到萬戈沼澤了!”攝魂鏡快樂地嚎叫,“你安全了!”


    它也安全了,萬歲!


    這些天來,它是跟著主人擔驚又受怕。


    賀靈川看著那顆閃爍的星辰長舒一口氣,心頭一塊巨石落地。


    他甫到靈虛城就拜托麗清歌,派人把最新版的刑龍柱帶去貝迦西北邊的小國,帶去萬戈沼澤試用。


    這是大方壺的最新產品,“很可能”沾染了它的氣息,賀靈川期望它能引開天神的注意,當時他真是被盯得喘不上氣。


    現在他已經通過了法眼的測試,天神和妖帝應該都對他興致缺缺。


    如今天羅星再度異閃,神物標示出來的位置又在萬戈沼澤,那麽他和伏山越應該徹底洗脫了嫌疑。


    唉,遲來的助力也是助力。


    賀靈川喃喃道:“希望有用。”


    他接下去的行動都很要緊,萬不能再被天神盯上了。


    ……


    這天晚上,鍾聲迴蕩在天樞峰。


    白子蘄趕到摘星樓時,都雲主使已經躬身站在天書前。


    “怎樣了?”


    都雲主使一指天上星辰:“你看。”


    白子蘄抬頭一看,麵色肅然:“天羅星亮了……神物指示在哪個位置?”


    都雲主使伸出杖尖,在沙盤上輕輕一點:“這裏。”


    “這是苴國?”白子蘄聲音裏滿滿都是驚訝,“怎麽會在貝迦境外?”


    他還以為……


    “看起來,你原本的追查方向錯了。”都雲主使凝聲道,“這是苴國。從神物顯示的範圍來看,大方壺出現在萬戈森林、萬戈沼澤一帶。你是不是去過那裏?”


    白子蘄點頭:“少年時曾去遊曆,已經是二十年前之事。萬戈沼澤人跡罕至,但萬戈森林周邊有好幾個城鎮,主要做森林物產生意。同時那有幾個城鎮串通南北,是交通要道。”


    他頓了一頓:“可要屬下前去查探?”


    都雲主使搖頭:“依天神之意,你留在靈虛繼續追查不老藥桉。萬戈沼澤,我們另派人去。”


    “是。”白子蘄看著沙盤,有些不甘心,“天羅星何時亮起?”


    “戌時初(19點),時閃時暗。”都雲主使了解白子蘄,一看他臉上神情就問,“你追查赤鄢太子及特使,還有進展嗎?”


    白子蘄搖頭:“沒有。”


    “妙湛天神也用試金石試過了那個姓賀的少年,沒有任何異常。”


    白子蘄立刻應道:“屬下看走了眼,甘願領罰。”


    妙湛天神法力無邊,試金石更是從不出錯。為一少年徒費海量神力,都是因為白子蘄堅持之故。


    甚至最後還出了點差錯,連伏山越都試不成。


    都雲主使就是要提醒白子蘄,賀驍已經通過試金石測試,被證實清白。如今天羅星三度亮起,大方壺出現的地點又在千裏之外,那麽天宮就更沒必要在伏山越和賀驍身上再浪費人力精力。


    “這兩個人,都不用再查了。”都雲主使道,“也去告訴樊隆一聲。”


    “是。”白子蘄心中微歎。


    馬有失蹄,他的靈覺也不總是正確。


    就這樣吧。


    ……


    同樣在這一晚,洪承略趕到秋宮。


    秋宮在霜湖邊上,洪承略走的是一條小徑,四周綠樹環繞。頭一次來這裏的人就算從湖邊經過,都未必能發現這條隱蔽小路。


    複行十餘丈,有光。


    這是一處兩層小築,建在洄灣側畔,門口一株老桂飄香,蓮塘三五朵晚玉迎風。


    院裏相當簡潔,方磚、魚缸,一株老楓婆娑招展,枝杈如爪虯曲彎旋,紅葉如血妝點顏色。


    霜葉國師就坐在院裏的竹椅上抬頭望天,聽見洪承略來了也不迴首,隻向邊上的椅子指了指:“坐。”


    洪承略立刻坐下。


    他出身行伍,坐姿如鍾,時刻端正,與霜葉國師的漫不經意恰成對比。


    “國師大人,您喚我來?”


    霜葉國師不答,反而把手枕在腦後,悠悠道:“我小時候,住處邊上也有一株這樣的紅楓。我沒有玩伴,母親也不能陪我,一年又一年,我就時常這樣坐在楓樹下仰望夜空。”


    國師是在告訴他,為什麽以霜葉為號?洪承略沒接話。


    霜葉國師問他:“你小時候呢?”


    “我是孤兒。”洪承略麵無表情,“隻有阿金陪我長大。”


    “對,你是孤兒,我怎麽又忘了?”霜葉國師歎了口氣,指著天空道,“看出什麽不同來?”


    洪承略抬頭,隻見夜空浩瀚,群星璀璨。


    他對星象不熟,看了一會兒,除了有限的幾顆星星之外,沒瞧出什麽特別。


    “抱歉。”


    霜葉國師往天中一指:“認得北鬥群星麽?”


    “認得。”


    “你數數,有幾顆?”


    洪承略數了數,麵帶訝然:“九……不,十顆?咦,天羅星怎麽亮了?”


    天羅星每年秋冬長明,他還是知道的,但不是這樣閃爍不停。


    “其實,天羅星今年已經意外亮過兩次了,天宮非常緊張。”霜葉國師緩緩道,“聽說在我出生前後,天羅星時常無預兆地閃爍。你知道那時發生了什麽大事?”


    霜葉國師出生的年份,約莫是一百五六十年前?洪承略仔細想了想:“白魚港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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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當時貝迦沒有第一時間鎮壓,導致這個窟窿越來越大;而在西邊,鍾勝光治理下的盤龍城崛起,也是險些成尾大不掉。”霜葉國師笑了笑,“因此,天羅星異閃經常被認為是大亂將至的前兆。”


    洪承略凝視天羅星:“如今也有大亂的苗頭?”


    “怎麽沒有?”霜葉國師看他一眼,“大亂之世,也是你這樣的將才大顯身手之時。我先前替你申請東出,帝君終於同意,調令和兵符馬上就到。十五日後,你就可以動身了。”


    洪承略大喜,站起來向他一揖到底:“多謝國師!”


    他新返貝迦,從前的功業都不算了,亟需幾場大勝來奠定自己的地位。


    偏偏貝迦又少戰事,軍功很不好撈。樊老二因罪得福被調去前線,多少人羨慕得眼珠子都紅了?


    終於輪到他了。霜葉國師沒少出力。


    “好好表現。”霜葉國師叮囑他,“東邊的仗不好打。”


    一切終於要迴到自己熟悉的軌道上,洪承略心中五味雜陳。東山再起的機會來了,阿金卻不在了。


    “大人,我想向您借用一樣東西。”


    ¥¥¥¥¥


    次日,翩想山莊有客來訪。


    此人一身藍袍,眼裏仿佛永遠掛著笑意。


    賀靈川見到他,大感意外:


    “方先生?”


    這位不就是金角家族的大管事方燦然?賀靈川雖然托老葛打探過他的底細,但沒問出什麽有用的。自己最近又忙,就將這人拋在腦後。


    沒料到,人家自己找上門來了。


    方燦然放下茶盞,站起來抱拳道:“賀公子,才半個月不見,你和赤鄢太子就紅透靈虛城了。”


    最近赤鄢人在靈虛城出盡風頭,先是強追不老藥桉,然後又有兩次驚天動地的遇襲,隨後帝君親自贈宅致歉,又派同心衛圍護赤鄢太子下榻之處。


    這種殊榮,旁人很久沒有享受過了。


    “方先生說哪裏話來?”賀靈川苦笑,“我們過完了擔驚受怕的半個多月才是。”


    “我看賀公子氣色很好,氣運也好。不老藥桉呢,早晚水落石出,不須為它過分勞心掛懷。”方燦然說了兩句好話,就轉入正題,“今日造訪,是給賀公子送件東西。”


    說罷,他從懷裏換出一隻匣子。


    賀靈川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又落在他手指的印戒上。


    打開匣子,裏麵躺著一隻皮鼓,比賀靈川常吃的燒餅都大。


    這皮鼓大概有些年頭了,皮質發黃,但鼓麵繪著山水、叢林、月亮。


    山水畫很常見,加個月亮不稀奇。


    但山間加密實的叢林,還加得這麽維妙維肖,仿佛風一吹葉片就會動、地上的蘑孤就會冒出來,賀靈川還是頭一迴見。


    山邊林間,還繪有一套兩進小院,屋前有籬笆、輾子、桌椅,屋後有水井。


    屋簷下掛一長串,不知道是辣椒還是鞭炮。


    這已經不像山水了,像工筆畫。


    “這是?”賀靈川從未見過,但又隱約猜到點什麽。


    “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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