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城這一招,叫作慷他人之慨。


    仙由國被滅,仙由人對盤龍城軍當然沒有好印象,甚至還要恨之入骨。但盤龍城軍隊發出來的糧和錢,沒有人可以拒絕。


    你可以不拿,但本屬於你那一份兒,馬上會被別人拿走。


    人都厭惡損失,寧可從未得到。


    盤龍城挾滅國殺君之威,這幾件事都辦得很順利,然後大軍拍拍手就走了,仿佛對仙由不屑一顧。


    從仙由到周邊各國,一下子都懵了,看不懂盤龍城這是什麽操作。


    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地盤,說不要就不要啦?


    一時之間,各國從王廷到地方,從官員到百姓,眾說紛芸。


    有的說盤龍城看不上仙由這塊地方的,發兵滅國隻是為了報仇;


    有的說盤龍城退兵是迫於貝迦威勢,不得不退;


    有的說盤龍城首腦突生惡疾,無力兼顧,盤龍城不得不退兵……


    但不管怎樣,基礎事實就是盤龍城當真放開了仙由。並且,多數人當然都不知道貝迦的軍隊正在開赴玉衡城東線。


    十天之後,這支貝迦大軍停下腳步,隨後繞道北上去其他地方,不再進逼茂河平原東線。


    潑天的大戰就化成了一個小小的插曲。


    難得盤龍城這麽識相,貝迦也就賞個臉,不揍它了。


    事實上,以鍾勝光為中心的盤龍城首腦也明白,貝迦大軍從來不掩飾自己的行蹤,甚至行軍都是慢悠悠地,預期一個多月,正是給盤龍城充足的時間思考和讓步。


    這就是最後通牒。


    再不懂事,貝迦一定會降下雷霆之怒!


    這是兩個勢力之間,一個小小的默契。


    這一次是盤龍城退步,照顧了貝迦的顏麵。


    即便已是敵對關係,這種博弈也像跳雙人舞,有時要進,有時要退,有時要乍進還退。


    並非一味強硬到底。


    但是通看這場戰爭,真是盤龍城吃虧了麽?貝迦最忠誠的屬國被滅,它威脅盤龍城就少了一個重要手段,但它到現在也沒給盤龍城一個真正的、血的教訓。


    仙由被滅……也就被滅了,就這麽揭過去了?


    拔陵一直討厭仙由,也是因為它調子起太高,就顯出自己對貝迦不夠忠誠。


    盤龍城撤軍之後,仙由又迴到了本國人手裏。


    但大戰之後的仙由,再也沒有穩定的統治基礎。


    仙由王已死,最有才幹的三王子和四王子全部戰死,二王子在貝迦遭遇靈山暗殺。那麽按照順位繼承的原則,本該是五王子登基為王。


    但盤龍城偏偏指定了六王子來接手,這就是攪事。


    六王子可不是平和不爭的性情,進嘴的肥肉怎麽肯吐出來?


    他麵臨的誘惑,和剛打下仙由的盤龍城一樣,隻不過鍾勝光舍得放棄,六王子卻絕不交權!


    所以王廷很快就亂了,摻和進去的可不止兩位王子。


    盤龍城打下仙由之後,所有權貴原地下課,資財也被抄盡。現在新班子重組,正是用人之計,所有人都著急白手起家,位次之爭不亦樂乎。


    並且新的行政班子剛上馬,麵臨的問題最是直接粗暴:


    財政沒錢,沒糧。


    官員要領俸祿,軍隊要吃糧餉。


    一切依附於國家、官僚的體係,也都得花錢。


    一個國家從上到下想正常運行,離開錢糧物資根本玩不轉。


    但錢在哪,糧在哪?


    一部分由盤龍軍隊帶走,剩下的全在民間,全在老百姓手裏。


    所以,王位之爭還沒結束,仙由就開始向民間買糧了。


    它也要些臉麵,所以說是“買”,但國庫和土豪都被搬空,哪有銀子可用?那麽仙由用什麽來交換百姓手中的糧食呢?


    現造現發行的金鈔。


    但它本質上不是貨幣,而是債券,是國家向百姓借錢的欠條憑證。叫作“金鈔”,好像就比銀子更貴氣一點。


    簡單來說,國家買糧,給百姓打白條。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乍聽到這個消息,賀靈川都想給他們鼓掌,仙由還是有聰明人的嘛。這種空手套白狼的招數,在另一個世界早就屢見不鮮,並且行之有效,因為這白條本身真值錢。


    不過他也知道,這一套在仙由收效甚微,很難推廣下去。


    因為,現在的仙由沒有信用。


    債券想要正常地發行、流通、使用,前提條件就是有強大的信用當作背書。


    賀靈川的仰善商會,在閃金平原也發行銀票,有的是人肯用。


    為什麽?仰善的信譽卓絕。


    而仙由現在發行的金鈔沒有強力官方的背書,和廢紙有什麽區別?也就是給“強搶”二字刷一層遮羞布罷了。


    平民百姓也不傻,不肯賣糧。


    糧稅官和地方官左征不來,右征不來,身上壓力越來越大。那最後怎麽辦呢?


    為了完成任務,隻好苦一苦百姓了。


    誰讓這些泥腿子不識抬舉,既然好生好氣勸賣不聽,那就隻好來硬的了。


    官字上下兩張嘴,喂不飽上麵那張嘴,底下的還想豐衣足食?做什麽春秋大夢哪?


    這時候,先前被強製分產的鄉紳土豪也站出來了,說既然糧都搶了,臉都不要了,那幹脆連錢一起搶吧,不就是順便嘛?還不用費二遍功夫。


    嘿嘿,先前誰分走他們的錢,他們在現場都看得一清二楚呢。好不容易盤龍軍走了,他們非要再把錢拿迴來不可。


    一時之間,鄉野秩序崩壞、民怨沸騰。


    對盤龍城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十幾年,仙由人也為此承擔很高的稅賦。沒想到,仙由滅國之後,盤龍城反而將錢糧都分給他們,自己拍拍p股走人了。


    這是什麽高風亮節?


    再看仙由王室拿迴領土之後,既不曾造福百姓、也沒有收買民心,反而開始橫征暴斂、偷搶拐騙!


    高下立判哪。


    這時候再有人跟平民說,盤龍城分錢分糧給你們是不安好心,他們保準唾沫星子呸他滿臉:


    “那你們搶我錢搶我糧,就是純純地為我好嘍?”


    民間甚至出現激進言論,希望盤龍軍再次迴來。


    這些官兵倘若能拿出欺負平民的勁頭去抵禦外敵,仙由也不至於國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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