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官員乍見就覺眼熟,再一細看,趕緊行禮:“王子睿!您、您這是?”


    眼前這臉上還沾著泥點的少年,赫然是爻王第四子,單名一個睿字!


    爻王的嫡長子死於貝迦,次子早年夭折,三子二十五歲,也被送去了貝迦。四子十四歲,平時都好好待在宮中,偶爾出來體察民情,誰能想到他作這副打扮?


    君上派王子過來作甚,難道是不放心遊榮之和賀驍?但四王子才十四歲。


    王子睿昂首,清聲道:“我自請來這裏研學,父王也同意了。”


    賀靈川抱臂站在一邊:“王子睿挑了一個時辰的土石,砌了兩個時辰的板線,不曾假手於人。”


    四王子在國內的風評很好,賀靈川早就聽過,但沒想到這少年會自請來工地研學,更沒料到爻王的兒子真能在烈日底下低頭挖土,勤苦耐勞。


    當然以他心思之通透,一眨眼就想明白了。


    賀靈川翻起王子睿手掌,眾人一看,都是嘶地一聲:


    這少年平時錦衣玉食,咬牙幹完三個時辰,掌上都起水泡了,手指頭更是腫得像胡蘿卜。


    “哎呀,這怎麽得了?拿水拿藥來!”黃實祿轉頭喊藥,又迴頭道,“殿下蒞臨指導就好,要是損傷了身體,叫我們如何向王上交代?”


    他的侍從,轉頭就出門找藥了。


    王子睿迴道:“既是研學,就要親力親為。”


    臣子恍然,紛紛道:“王子睿謙遜好學,我大爻之福!”


    王子睿笑道:“我也簽了軍令狀,在這裏出了事,不用各位負責!”


    眾官紛表敬佩,讚誦聲如潮湧。


    遊榮之這才上前道:“好了,王子睿勞累一天,也該上藥歇息了。”


    賀靈川插口:“明天還要搬磚。”


    王子睿卻道:“我還不困,賀島主能不能帶我看一看擴建的方略圖?”


    他是來研學的,既要學,也要研究。


    賀靈川笑了:“行啊,上完藥就帶你去。伶光——”


    話音未落,他的專屬醫官就從屋外的大樹跳進來,從懷裏取出銀針,吹一口氣,針尖噗一聲燃起豆大的火苗,竟然還是綠色的。


    “伸手!”


    王子睿愣愣伸手,見這猴兒飛快替自己處理傷處,又輕又快又好,竟然格外嫻熟。


    他忍不住偷偷摸了一把伶光腦袋上的軟毛:“這是藥猿嗎?”


    “你知道?”伶光晃了晃猴頭。


    “在書上看到過。”還能說話?“聽說極遙遠的西方,有通曉醫術的猿妖一族,叫作千、千……”


    “千心流!”


    “對對,千心流藥猿!”


    伶光高興了,從自己的小兜裏掏出兩枚葡萄大小的紫色果實:“給你吃。”


    邊上的侍衛立刻道:“殿下不可,這果子來路不明。”


    方才藥猿突然對四王子紮針,動作太快,他們就已經嚇了一跳,現在又給什麽莫名其妙的果子?


    這藥猿怎麽和它主人一樣,一點邊界感都沒有?


    王子睿朝他們一翻白眼:“賀島主不會害我。”


    說完,接過果子就吃了下去。


    用用腦子,誰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毒害他?


    “喔,好甜!”


    伶光頭也不抬:“那是桑彈子果,有消腫和鎮痛的功效。”


    一人一猿對話,邊上圍著無數爻國官員和侍衛。


    伶光動作很快,不到半盞茶工夫,就替他敷好了藥物。


    緊接著,王子睿就隨賀靈川和遊榮之看方略圖去了,不要百官跟著。


    其實他起身那兩步,動作有些踉蹌。


    高強度工作三個時辰,他也是真累了,但現在還得咬牙強撐。


    官員們也各自散去,畢竟現在每人的工作都很繁重,午間太陽再毒辣也隻有三刻鍾的休息時間。有些官員已經自行帶飯,也不要什麽山珍海肴,隻要簡單美味就行,往嘴裏一塞就趕緊找地方打盹。


    乏啊。


    最慘的是遊榮之。因為過錢的項目無論大小都得他來簽字,所以他基本上全天都得伴在賀靈川身邊。


    賀靈川是什麽工作強度?遊大人隻有年少參軍時吃過這種苦。幸虧他底子好沒病倒,但這半個月折磨下來,變得又黑又瘦,眼下的黑眼圈倒是看不見了。


    當然,今天官員之間的議題是:


    四王子到底做什麽來了。


    從官員們的角度出發,結論隻有一個:


    好好表現。


    “君上未立王儲,三王子和四王子都有機會。”


    三年多前,爻國太子不幸死在貝迦。從那之後,爻王一直都未立儲。


    “是啊,君上原本就喜歡四王子,說他勤勉好學。都城東擴是幾十年不遇的大項目,如果能在這裏好好表現,四王子被立儲的可能還是很大的。”


    誰讓三王子遠在貝迦呢?夠不著。所以這裏就是四王子的舞台。


    眾官員聽了,都覺得有理。


    徐大人則道:“咱們的東擴工程幹出這等速度、這等氣魄,君上都大為震驚,派四王子過來觀研,也在情理之中。”


    身為王子,經世之道、馭下之術都是必修課。


    別的不說,他們雖然對自己這幾天經受的磋磨頗有微辭,但又不得不承認,賀島主手段之靈活、辦事之高效,實在讓人大開眼界。


    那七天的工期不僅補迴來了,修路工程看樣子還能提前完成。


    這等人才行事,王子從旁觀摩,不掉價啊。


    次日,遊榮之的三子遊絮合也出現在擴建工地,來了之後就接下父親指派的工作,埋頭苦幹。


    他十六歲。


    又過兩天,徐大人的小侄兒也來了,十七歲。


    旁人都好奇,這也就是十五六、十七八歲的少年,在施工現場無職無銜,來了就是白幹活兒,到底圖個啥?


    忙一身臭汗、踩兩腳爛泥,就為那幾個工錢?


    別人問徐大人,他隻說族裏的孩子需要曆練,帶來這裏耳濡目染挺好的。


    但是再過兩天,有心人就發現,這兩個少年總在王子睿身邊晃蕩,有意無意、若隱若現,經常上去搭幾句話、請教一點心得。


    哎喲我去,懂了!


    打這以後,都城擴建工程就經常出現官貴子弟的身影,人人都說不要名不要份,隻要能待在這裏學經驗。


    當他們人數增長到三四十個時,攝魂鏡終於忍不住了:


    “他們幹啥啊,老往這裏塞人!是吃苦吃上癮了,光自己吃不夠,還拉家人族人過來嚐個鮮啊?”


    的確有三成官家子弟熬不住辛苦,來了第二、三天就打道迴府,再不露麵。


    賀靈川偷空,正躲在自己的涼棚裏閉目養神,聞言笑道:


    “平時,他們家中、族中後輩想接觸王子,那難度得有多大?得交錢才能進備選名錄、得經過重重篩選,真正能被選去王子身邊當陪讀、當郎官的幾率,百不得一。”


    鏡子似懂非懂,哦了一聲。


    “現在王子睿天天都在工地,雖說不像頭一天那麽辛苦搬磚了,但也是臉朝黃土背朝天,跟在我身後到處轉,正是最親近人的時候。這不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還不把家中晚輩送過來,趕緊接觸王子睿。”


    “明白了!”鏡子發出哢嗒一聲,“真明白了!他們想讓家裏的後輩,在王子睿這裏混個臉熟!”


    “要是能被王子睿挑中,成為伴讀、伴武,約等於提前傍上了未來的王儲。”四王子本來就討爻王喜歡,最近在都城擴建的大項目表現優異,又在老父親那裏加了不少印象分。


    就連賀靈川向爻王匯報,也用“敏而好學”來形容四王子。


    他根本不在意王子睿的德行,但這少年表現出來的堅韌機敏、謙卑好學,的確有王儲之姿。


    “所以,這些官家子弟也要好好表現。”


    所以,賀靈川對他們也毫不客氣,哪裏要用人就支去哪裏,半點特權都不給人家。


    俗稱幹不死就往死裏幹。


    幾天下來,原本嬌貴的公子哥兒都被曬脫了皮,一個個黑裏透著紅。遊榮之的兒子甚至減了四斤重。


    為了這事兒,爻王還特地傳召賀靈川入宮。後者一句“在這個項目裏能熬出頭的,以後都是人才”,讓爻王沉思了半晌。


    有一句話,叫作玉不琢不成器。


    ……


    這時候主路也修好了,官員、權貴、平民,甚至沒事兒幹的閑人,都可以去新城擴建現場采風,迴城以後大肆宣揚。


    所以,擴建工程的每一步,都走在天水城人的眼皮子底下。


    全城人都盯著呢。


    僅僅半個月,也就是大路修好後的第八天,街區樣板就打好了。爻王也大感新奇,甚至親啟禦駕去現場視察。


    他去了,百官也跟著去。


    雖然油漆味兒有點刺鼻,但是道路寬闊、地麵幹淨、屋舍整齊,植被也很茂密。


    一切像模像樣,與周圍的荒郊形成鮮明對比,讓人一看就忍不住暢想,今後入住本地得有多麽舒適。


    至少比住在擁擠狹窄又內澇的天水老城更安逸,對吧?


    這種前所未有的高效、前所未有的神速,莫說百官,連爻王都深感震驚。


    能幹出這種效率的,真是爻廷的官員?真是他手下那幫子貨色?


    工程進展實在太快,順利得不像真的,爻王反而有不祥的預感。


    很快,這種預感就在他看見報表時應驗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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