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乙點點頭:“有機會就一定不錯過。”


    一陣大風刮過,嗚嗚作響,把河邊成片的蘆葦壓彎了頭。


    “起風了——”賀靈川伸開五指,仿佛在梳理秋風,“最近的風向變了,夜裏都從對岸刮過來。”


    “你一直在觀測這個?”


    賀靈川點了點頭:“天時地利人和,原本我們全占。現在,天時快要變了。”


    天時一變,戰鬥就要來了。


    ……


    賀靈川的情報很準確,貝迦軍隊果然在兩天後趕到了前線,但金檮國內的隱患也在這時開始爆發。


    兩萬西羅大軍駐紮前線,物資基本全賴金檮國供給,後者本來就有些捉襟見肘,幸好秋收時節打上來糧食,填充了儲備。


    恰在這時,辛乙燒了轉運倉,賀靈川派出的其他幾路人馬也燒掉了金檮國內的幾大糧倉,約莫五萬石糧食付之一炬。


    要知道,當年賀淳華想盡辦法給鳶國北部前線籌齊了兩萬石糧食,足夠趙盼的五萬大軍吃上一個月哩;賀靈川這幾次大火,直接燒沒了敵軍前線幾個月的口糧。


    金檮國沒料到,他除了燒毀前線轉運倉之外,還把它國內的大倉一並燒了。這下子,莫說供應西羅大軍了,金檮國連喂飽自己的國民都很困難。


    偏在這時候,貝迦軍隊抵達。


    它趕路趕得急,沒帶多少輜重,來了就得向金檮國要吃要喝。


    西羅軍還有兩萬三千人,貝迦軍隊一萬五,合起來快四萬人了。金檮國一下子壓力山大。


    轉運倉被燒沒了,但大軍一天也不能餓肚皮。金檮國隻好從國內再度搜刮糧食,供給前線。


    這一下子,平民不幹了。


    金檮國官方搜刮走的,很多是老百姓的救命糧或者種子。連這些都搶,就是要人命了。


    平民無法理解,官方窮兇極惡從自己手中搶糧,竟然是去供應外來的軍隊,支持他們對盤龍地界的侵略!


    這場戰爭跟金檮國一點關係都沒有,為什麽是金檮國的百姓要受苦受難?


    搜糧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到處都有官民衝突,到處都有平民起義。


    金檮國焦頭爛額之際,前線的西羅軍隊和貝迦軍隊也在催糧,一刻不停。


    不過兩支軍隊很清楚,金檮國確實供不起了,最後吃喝還得自己搞。


    上哪裏搞呢?


    很自然地,雙方就把目光投向了茂河平原。


    今年秋天,茂河平原又是大豐收。雖然玉衡城帶領農人搶收糧食,奈何地大糧豐,一時半會兒哪收得完?


    貝迦人和西羅人想吃飽,那就得上茂河平原去搶!


    不過賀靈川早在放火燒糧倉之前,就想到了這一步。茂河平原高度戒備,嚴防死守。


    縮在金檮國邊界的兩支軍隊想進入茂河平原,要麽衝破玉衡城的阻攔,那麽城後就是大片沃野,愛怎麽搶就怎麽搶;要麽,兩支軍隊就得從瀧川進入。


    玉衡城經過溫道倫數年經營,財力旺盛,也舍得在防禦上砸錢,早就在邊界原先營防的兩個缺口分別修起一座營城,也作輔城,專門駐軍。三城呈三角形分布,互為犄角、互相守望,又配合其他防禦工事,讓先前有些輕敵的西羅軍一來就吃了大虧。


    要是硬衝玉衡城,就好像徒手去抓狼牙棒,貝迦軍隊看了也有些頭大,於是優先考慮第二個辦法,也即是取道瀧川。


    與先前西羅軍的遊擊襲擾不同,貝迦軍隊這迴必須在茂河平原的防禦上撕開一個缺口,打下一個落腳點,才能在茂河平原上搶糧、殺人、進軍。


    瀧川雖然已被辟為魚米之鄉,但這裏的地形非常複雜,也被稱作千島沼川。貝迦大將伏山烈曾經在瀧川盤踞年餘,迴去給軍方詳細畫過地圖、做過注解,作為此次進攻茂河平原的重要資料。


    但貝迦軍隊自上遊河道試圖進入瀧川時就發現,這裏的地形變得不像樣子,有些島嶼被合在一起,有些大島被切成小塊,水路和潮汛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但總地來說水路變窄,隻能容四五艘小船並行,且各處水深成謎,大船根本開不進來。


    走不了大船,就運不了雄兵。


    瀧川深處當然也有寬闊的湖麵,但那裏到處都是玉衡城設置的水柵,並且瀧川的水下本來就不安全——


    水妖橫行。


    伏山烈被打跑後,瀧川的水生妖怪都被玉衡城收編。不肯降的要麽死要麽逃,留不下的。在這些妖怪們看來,貝迦的名頭再大,不如玉衡城這個現管的。


    這些家夥無處不在,雖然不與軍隊正麵為敵,但鑿壞船隻、偷襲哨兵,給瀧川的軍民通風報訊,卻是輕而易舉。


    貝迦盡管號稱“妖國”,但從本地到這裏路途遙遠,國內水生和兩棲的妖怪根本過不來。


    貝迦軍隊在這裏試了幾次,發現想要立足是真地很難。


    瀧川裏麵到處都是寨哨,有些是從前的水匪留下的,有些是玉衡城後加的,釘子一樣遍布水域。貝迦軍隊好不容易拔出幾個,紮自己一手是血,沒兩天又被對方搶了迴去。


    貝迦軍隊一身的本事,在這狹窄逼仄潮濕陰暗的地方,甚至發揮不出一兩成來。


    當年玉衡城攻打伏山烈和瀧川水匪有多艱難,現在的貝迦軍隊也體會到那種深深的痛。


    貝迦大軍的統帥名作白魔吉,在瀧川跟玉衡城鬥法鬥了六七天,隻覺耐性都要耗盡。他帶兵過來,是為配合貝迦對盤龍城西北線的“關切”;西北線沒打起來,貝迦和盤龍城就不算正式撕破臉,他這裏就不能正式大規模進攻。


    所以他眼下能做的,還隻有小規模的“切磋”,這在玉衡城麵前就沒什麽優勢了。畢竟貝迦軍隊人生地不熟,剛剛抵達就想在這裏打壓地頭蛇,那純屬沒事兒就給自己上難度。


    白魔吉也知道這麽打不對,削了貝迦的威風。


    原本貝迦大軍所過之處如秋風掃落葉、快刀斬亂麻,因而外人拜服;玉衡城的軍民原本一定忌憚貝迦,可要是放任他們打幾場勝仗,他們的敬畏之心就會直線下降。


    心理博弈,一直是戰爭勝負的主要因素之一。


    但白魔吉也是有苦自己知。西羅軍和貝迦軍合起來快四萬人,每天的吃喝拉撒金檮國是真地負擔不起,白魔吉就算把金檮國君扔進鍋裏也榨不出多少油水。


    軍中縮供糧食,那是太折損士氣了。貝迦的軍隊到哪裏不是橫行無忌,怎麽一到金檮前線就連飯都吃不上?


    所以白魔吉轉頭就去削減西羅軍的糧草配額。對方人數比他們多,對方少吃幾口,他們不就能吃飽一點?


    這一下子,西羅軍隊炸營了。


    原本他們就不願攻打盤龍城地界,都是國君強行征派,主觀上沒有動力;來了之後,他們先被玉衡軍打得滿頭包,又被貝迦的督軍恐嚇,還被隔壁的貝迦軍隊隨意使喚,現在還不給飯吃?


    不幹了,真地不能幹了。


    削糧的風聲剛傳出來,還沒下達呢,西羅軍就跑了兩營的人。


    他們知道自己打不過貝迦軍隊,也不打算反叛,隻想逃跑。督戰隊的刀都砍鈍了,也沒攔住他們逃離的決心,還有幾個督戰隊員被拖下來反殺。


    幸虧金檮國和玉衡城隔著一條河,如今又是豐水期,河水洶湧,對麵一時過不來。否則玉衡軍趁亂過來衝殺一番,貝迦軍隊一定頭疼。


    這場騷亂,剛剛才走馬上任的督軍陸無雙費了不小力氣才平息,然後就直接找到白魔吉,商議解決之法。


    “白將軍,眼下其實就兩個解決辦法。”她實事求是,“要麽,向靈虛請求糧草撥備……”


    她話未說完,白魔吉就皺眉:“向國內求糧?是不是還要替你的西羅軍也求一份兒?”


    “如能求到,那是最好。”陸無雙微笑,“一事不煩二主。”


    白魔吉沒好氣道:“你要弄清楚,金檮前線缺糧不是我的問題!我的軍隊還沒來,這裏的糧草就被燒光。陸執輔,你失職了!”


    還沒開戰就吃不上飯,他的軍隊很久沒遇到這麽惡劣的環境了。


    即便是二十年前那場令全國上下談之色變的淵國之戰,貝迦的軍隊也沒一天捱餓。


    也不知道青宮在靈虛城走了什麽路線,派這麽一個沒有治軍經驗的女弟子過來!


    更倒黴的是他自己,不得不跟陸無雙配合。


    陸無雙知道,貝迦軍隊不乏遠距離作戰的經驗,但一來都是小規模的戰役,二來很久沒啃過這麽硬的骨頭。


    她和對岸的玉衡城還沒正麵交過手,就知道對方的領袖不簡單,在她還沒到來之前就把西羅軍迫到幾近崩潰,在她剛剛抵達金檮前線、還未熟悉工作之時,又放火燒掉了金檮國的幾大糧倉。


    轉運倉失火,的確出乎她意料。


    她剛來就意識到糧食短缺的問題,特地加強了後方糧倉的管控。金檮國內的其它糧倉,她管不著,但轉運倉表麵上歸西羅軍隊打理,實則有她派出的青宮弟子駐守,修為和靈覺遠非普通士兵能比,更有法陣暗中看護。


    即便這樣,七個大倉也被燒毀了五個,隻剩下一倉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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