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董銳問賀靈川:“最後這句話,什麽意思?”


    “毗夏為什麽偏偏要把司徒鶴帶去琚城處決,還大張旗鼓,選在明天午時?”琚城離這兒,也就十幾裏山路。


    “特地斬給司徒將軍看?”董銳跟他搭檔久了,反應也快了,“哦我懂了,司徒家要是按捺不住發兵去攻,毗夏人很可能提前殺掉司徒鶴,不會等到明天午時了。”


    “毗夏人說明天午時斬人,司徒家會準時等到明天午時再去劫法場麽?”賀靈川搖頭,“隻有演義裏頭才這麽寫。所以司徒要救兒子,多半就在今晚明晨之間。連我都能算到這一點,難道毗夏人不清楚?”


    “那很可能是個陷阱。”


    賀靈川嗯了一聲,轉頭問薑立水:“你這裏有毗夏人的情報麽?”


    “他們這一族發端於重水河,早年接連出了幾個強人,實力飛漲,所以就外擴地盤了,結果跟周圍的鄰居們關係緊張。但它背後有爻國撐腰,其他勢力也拿它沒什麽辦法。”薑立水代表仰善商會到這附近活動,當然會打聽周邊消息,“這位毗夏領主兩個兒子都很成器,小兒子在爻國當了將軍,好像獲封什麽重將軍。”


    董銳下意識問道:“重武將軍?”


    “啊對對,重武將軍!聽說是近些年爻國冉冉升起的將星,就是聽說哈。毗夏人也很可能吹牛。”


    董銳嘖嘖兩聲:“噢喲,最近總是聽到老熟人的消息。”


    “他大兒子就更厲害了,早年在靈虛城留學,後來就留在貝迦,據說更能打仗。抱上這兩條大腿後,毗夏就更加強勢,不把周邊鄰居放在眼裏。”


    “原來如此。”


    “半年前,毗夏攻下了高浦國。”薑立水忍不住歎息一聲:“我們剛來就聽說,高浦國的國君溫和仁愛,頗受國民愛戴。毗夏入侵時,高浦軍民同心。隻可惜他們國小力弱,又被敵人占了先手,抵抗好幾個月還是無力迴天。不過傳聞毗夏也隻是慘勝,死了好幾個大將,自己也傷元氣。”


    “高浦覆滅後,司徒羽將軍不肯投降,率餘部繼續抵抗。”薑立水繼續道,“他還聯合周圍部族反擊毗夏,據說還搶迴不少地盤。”


    “最近前線是什麽情況?”


    “兩個月前,司徒家一直順遂,贏多輸少。”薑立水咽了下口水,“領地內太平,物價也沒飛漲,所以我才……”才盤下滾石穀礦山。


    這是他當時基於事實做出的判斷。


    投資做生意嘛,哪有不冒風險?


    賀靈川擺了擺手:“要是全無勝算,司徒家不會堅守這麽久。”


    隻靠一口血氣支撐的困獸之鬥,注定不長久。除非司徒家看見了勝利的希望,才會越打越有勁兒。


    從這一點說,賀靈川不覺得薑立水的判斷有什麽問題。


    得到大老板的肯定,薑立水很高興,接著就道:“但這一個月來,局麵有些倒置。司徒家連吃兩場敗仗,損失不小,前線收縮迴窯坡,之後就專心防守。”


    “窯坡?”


    “離我們這兒也就七八裏地。”


    賀靈川嗯了一聲。他們從琚城過來,半道兒上好像有瞧見軍隊的影子,因此繞開了。


    他目光閃動:“司徒家多久沒有出擊了?”


    “哦,半個多月了。”


    賀靈川點了點頭。


    薑立水忍不住輕歎一口氣:“司徒公子被抓走,這太可惜了。”


    董銳隨口一問:“怎麽,你也認得他?”


    “素昧謀麵,但他風評很好。礦工村民都說司徒公子歸國之後,協助司徒家革新不少策令,很得人心,並非眼高手低的公子哥兒。”薑立水又道,“對了,我們能拿下滾石穀礦權,還是因為司徒公子勸說其父。”


    非常時期,司徒家賣礦換錢,或可稍解燃眉之急。


    所以毗夏才抓走司徒鶴?對毗夏來說,司徒家的確算是寇首。賀靈川思考了一會兒,把董銳招到邊上低聲道:“我出去一趟,你的寶貝們借我一用。”


    “等下,你方才不是說,毗夏人在琚城布下圈套?”董銳斜眼看他,“明知是圈套你還去?”


    “去看看也無妨。”賀靈川笑了笑,“司徒鶴若被毗夏所殺,或者司徒家因此冒進而吃了敗仗、丟了地盤,我們剛盤下來的滾石穀礦區多半會被毗夏人拿走,仰善往這裏發展的計劃很可能受挫。最重要的是——”


    他正色道:“司徒鶴是我舊友,人品過關,我不願見他枉死。”


    他已經有任性的本錢了,憑什麽不能任性一把?


    董銳哼哼:“他有你這種朋友,真是祖上積德。”


    “不用祖上,這種人自己就能積德。”賀靈川接過背包。


    “你一個人去?”董銳奇道:“你怎不跟傅留山他們一起行動?”


    “傅留山也不是立刻前往琚城,還得迴去集合商議,太浪費時間了。再說,我有些手段不方便示人。”


    董銳想起他身上莫名出現的元力,點了點頭。


    這的確是賀靈川不能言說的秘密。


    賀靈川叮囑他:“你留在這裏照看礦區,警惕玄盧鬼王再出手,我快去快迴。”


    “放心吧。”董銳笑道,“隻要你離開,那頭惡鬼說不定就罷休了。”


    其他小鬼,他對付起來不在話下。


    當下賀靈川向薑立水交代幾句,也趁著夜色離開了滾石穀。


    懷中的攝魂鏡道:“司徒鶴那人有抱負,死了是有點可惜。”


    “他的身份也很重要。”賀靈川道,“對這個地方很重要,對我的嚐試也很重要。”


    鏡子奇道:“什麽嚐試?”


    賀靈川按了按胸前的神骨項鏈:“還記得我來閃金平原的目的?”


    “啊?”鏡子想了半天,“啊,懂了。”


    ……


    東線,司徒大營。


    傅留山趕到這裏,就見營地燈火通明,將士著裝整束、馬匹鞍韉配齊,一股子肅殺之氣。


    啊喲,不妙。


    他由士兵引入主帳,一進去就見司徒將軍坐在桌後,前方幾個幕僚、幾名將領,正在議事。


    “傅大師。”司徒將軍一抬眼就看見他了,立刻起身相迎,“慚愧,半夜還要請你過來。”


    “將軍請說,傅某能辦就辦,盡己所能。”傅留山下意識往帳外看了一眼,“你這人馬整齊,可是要攻琚城?”


    司徒將軍眼裏都是血絲:“萬不得已。”


    “那兒八成有埋伏。”也不知怎地,傅留山想起賀靈川先前所言,脫口而出,“你舉兵攻城,毗夏說不定提前將司徒公子……”


    接下去的話難聽,他不便說出口,還是司徒將軍替他續道:“說不定當著我的麵,將我兒斬於城下,對麽?”


    “……”


    司徒將軍心裏也很清楚:“我去攻琚城,他們或許就趁虛來攻這裏。”


    辛苦維持一個多月的防線,可能就此被擊潰。


    殺他兒子、奪他戰線、搶他地盤。


    邊上幾位將領都道:“將軍在此坐鎮,我等領兵前往!”


    “琚城之下,就沒有埋伏了麽?”司徒將軍沉聲道,“他們好不容易抓到阿鶴,就是要逼我們出擊。”


    傅留山問他:“你打算怎辦?”


    “毗夏人挾阿鶴要脅,我已經拒絕;但我怎能置之不理,坐看我兒人頭落地!”


    說一千道一萬,道理他都懂,可是父子連心。


    “傅大師手段百出,無論對付人還是對付鬼。我想派一隊精銳潛入城內,由傅大師帶領,解救我兒。”說罷,司徒將軍站起身來,向傅留山一揖到底,“非份之請,望大師援手。從今往後,傅大師就是司徒家的恩人,但有所求,赴湯蹈火!”


    “唉,真麻煩。”人家家主都求到這個份兒上了,傅留山隻能撓頭,“行吧,我就替你走一趟。”


    “如果救援不成——”司徒將軍的視線穿過帳門口,眺望東邊的夜空,“我軍就在明日破曉出擊!”


    ……


    琚城人口十二萬,現在已是毗夏的屬地。


    這會兒已到後半夜,滿城盡暗,幾乎沒有人家亮燈。


    攝魂鏡道:“你後發先至,大概比傅留山更早到哩。”


    賀靈川在城外樹林披上博山君之皮,悄悄摸往城門。


    在確定城門衛瞧不破他的偽裝後,他才繞後攀援城牆,非法闖入琚城。


    幸好琚城的城牆不高。


    “毗夏人果然沒有元力。”攝魂鏡的聲音竊喜,“哦對了,城門後頭有符陣,好像是遁術禁絕,但現在沒有啟動。”


    窮鬼打架,哪用得起金磚頭?


    毗夏可不像爻國那麽富有,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開啟燒錢的陣法。


    “鬧出動靜之後,想遁出去就難嘍。”鏡子忽然啊喲一聲,“打住別跳,這裏有照影燈!”


    城上、牆頭,每隔六七丈都掛著一盞小燈,燈色發青,看著不怎麽明亮,但輻射範圍卻很廣,這麽一整組燈陣排列下來,幾乎沒有暗影死角。


    從賀靈川的角度看下去,城牆內側和空地上,密密麻麻都是青燈,幾乎找不到落腳點。


    “毗夏人真是下了血本啊,組出這麽大的照影燈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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