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它就不吱聲了。


    董銳懂了,從懷裏摸出一包肉幹遞給它。


    這都是曬到半幹不濕的小肉塊,猛禽一口一個剛剛好。


    賀靈川一看就知道,這是蝙蝠妖傀的口糧。


    雕鴞忍不住叼了一塊嚐嚐味道。


    嗯,無鹽,有嚼勁、有彈性,不錯不錯。


    它很滿意,立刻道:“求購明燈草的字條掛在告示牌上太久了,被風吹掉了。我記得字條上說,求購者住在胡子客棧!”


    賀靈川關注的不是求購者住哪,而是有人求購明燈草這件事本身。


    這說明,求購者知道附近會有明燈草。


    除了逍遙宗,還有誰能供應明燈草呢?


    “你不會恰好看到,求購者長什麽模樣吧?”


    “都蒙著臉,看不見。”雕鴞懶洋洋道,“老實講,就算人家不捂臉來,我也不能告訴你們,這是行規。”


    董銳不死心:“身高外形胖瘦,都不能講?”


    雕鴞轉了轉腦袋,不理他。


    壞了規矩,它以後還怎麽賺口糧?


    其他妖怪還得去外頭找食兒,它隻要站在這裏,就天天有飯送上門。


    “那麽,求購杜雲石的呢?”


    “喏,還在這裏。”雕鴞伸著翅膀往下一指,“沒被揭走。”


    三人一看,果然告示牌左上角貼著一條字條,上麵寫著:


    收購杜雲石五枚,柳客莊坐客廳,倒扣兩個杯子。


    第一句話是求購需求。


    第二第三句話,是碰麵的暗號。


    求購者讓杜雲石賣家坐去柳客莊的大廳,把兩個酒杯倒扣在桌上,自然就有人出來接洽。


    “沒人揭字條。”董銳問賀靈川,“要不要去柳客莊碰一碰運氣?”


    賀靈川很幹脆:“不用,去了也是白跑。”


    “啊?你怎知道?”


    “你以為金柏他們沒試過?”賀靈川轉問雕鴞,“除了我們,最近還有人來問這兩個消息嗎?”


    “有啊,半個月前就有幾個大塊頭來問我,還送我一包生牛肉。”


    賀靈川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影牙衛。金柏等人的塊頭,站在本地人當中的確算作鶴立雞群。


    金柏也來打聽過這個消息了,肯定會去柳客莊碰運氣。


    他方才與賀靈川交談時卻沒提起,就說明運氣不好。


    “他不是運氣不好,而是——”賀靈川看著字條,目光微閃,“我看,這字條就是一張誘餌。”


    “誘餌?用來釣誰的?”懷中攝魂鏡忍不住問,“沒有明燈草、沒有杜雲石情報的人,哪會去管這兩張字條?”


    “多數人漠不關心,也不會去柳客莊找求購者,他們的把戲就不會被揭穿。”


    董銳奇道:“你是說,這些人根本不想求購,隻是想對外傳達訊息?”


    “金柏不就上鉤了?他看到這裏有人求購杜雲石,隻要迴去請教逍遙宗掌門,就能推斷竊賊的意圖是煉製心燈。”


    其他人過來察看告示牌,賀靈川三人轉身離開了鬼市。


    走在土路上,董銳恍然:“然後金柏一聽說浡王次子的瘋症好轉,就會認定明燈盞被浡國所盜。”


    “隻是推斷而已。”賀靈川謙虛道,“隻是推斷。誰敢說求購杜雲石的人,一定不是浡國王室呢?”


    兩人對話,阿豪在邊上聽得合不攏嘴:


    失心瘋?偷盜?還有浡國王室!


    老天鵝啊,他都聽到什麽了?這兩人到底是幹什麽的?


    今天出門真是黴星高照!


    賀靈川轉向他,微微一笑:“正好,我有事問你。”


    這個笑容在阿豪眼裏,就好像死神來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您、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您別殺我!”


    “好好答話,你不僅有命,還有錢拿。”說完,賀靈川手裏翻出一錠大銀。


    這可是好大一錠銀子,映射出來的月光照亮了阿豪的眼睛。


    他一下就算出來了:它可以換足足兩個月的肉食、十幾套新衣裳、再去街東的香雪坊讓人舒舒服服地伺候幾個晚上。


    或者,留下來當本金,搞更多嚼煙去賣。


    這種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奇跡地撫慰了阿豪的心緒,讓他漸漸鎮定下來:“您、您想知道什麽?”


    “我們初至浡國,對這裏不甚了解,你這本地人給我們講講?”


    接下來賀靈川提問,阿豪作答。


    賀靈川動身之前也收集閃金平原資料,但一來時間倉促,二來這裏小國林立,城上三天兩頭就變幻大王旗,所以情報要麽不齊全,要麽就過時——好比鳶國就在貝迦邊上,但貝迦多數人根本不知道也不關心鳶國有幾個州郡、有什麽物產,國君是誰。


    就連方燦然也沒能背誦出閃金平原上所有小國的名字。


    今次的事發地浡國,賀靈川隻是略知皮毛,具體情況還得問本地土著。


    阿豪今年不到二十五歲,但年紀比浡國大,因為這個國家才立國十三年。


    浡國麵積和孚國差不多,也是蕞爾小國,雖然坐山麵海又有天然良港、先天資源稟賦遠比孚國優秀,但命運卻很坎坷。


    八十年內,這裏更替了七個王國。


    最短的一任就是前國君,在位僅三十五天,就被現任篡權,幽禁半年後無聲無息,據說是鬱鬱而終。


    浡王原是前朝重臣,篡權時正好是知天命的年紀,如今也六十多了。


    自他上位之後,跟其他國家打了三仗,期間還兩次鎮壓國內叛軍——他是篡權起家的,他能篡,別人自然也想效仿。


    這些叛軍頭子都是前朝將領,有兵有地,很不好打。


    浡國立國才短短十三年,就有七年都在大動兵戈,因而國內環境動蕩;偏偏它為了打仗還大舉借債,到現在還欠著債主一大筆錢,這幾年連利息都快支付不起了。


    這錢又不能不還,隻好給百姓加稅,由此又致田地荒廢、民商外逃。


    像阿豪這樣的平民,就是在老家活不下去,才逃到港口來找口飯吃。


    賀靈川又問起浡國王室情況。


    阿豪說完,他就知道浡王為什麽著急了:


    浡王一共有四子,長子六年前就被他自己親手所殺;


    次子天資不凡,最得浡王歡心,但一年前煉功走火入魔,得了失心瘋;


    三子還沒活到成年,就溺水而亡;


    四子才七歲,年紀幼小。


    其實這老頭子挺能生,就是一個勁兒生女兒,一共有十三個公主,心心念念的男丁死活出不來。


    董銳插話:“這位二王子幾歲?”


    阿豪想了想:“好像是二十五六?”


    “浡王身體如何?”


    阿豪左右看了看,沒人:“我不清楚。”


    董銳笑道:“難怪他一定要搞到明燈盞,怕的是後繼無人。”


    浡王已經六十多歲,四子才七歲,指望不上。他自己要是有個萬一,這建國才十三年的浡國,恐怕又要改姓。


    要是二王子神智恢複如常,就能解去浡王的心腹大患。


    賀靈川沉吟:“關於二王子神智漸複這件事,你們知道多少?”


    阿豪茫然搖頭:“這個,也就知道有這麽迴事。”


    這兩天才公告全國呢。


    董銳斜眼看他:“那你也沒什麽用了。”


    阿豪打了個冷噤,立刻道:“不不不,我可以去打聽!”


    董銳冷笑:“你一個小小的碼頭混子,能打聽到什麽內幕?”


    “能能,我能!”阿豪趕緊道,“我們幫主的幹爹就在宮裏當差,是禦前羽衛的副衛長!他經常派兩個手下來碼頭收取孝敬。我跟這兩個護衛混得很熟,他們的消息很靈通的,尤其是宮裏的事兒!上到梅妃早飯吃了哪些菜,下到哪個宮人又輸了多少錢,都是清清楚楚。”


    他咽了下口水:“按日子算,這兩人明天,呃,最遲後天就要來收錢了。我、我可以替您二位打聽消息。別說這裏,就是浡都的情報也能搞到!”


    “好。”賀靈川抬手就把大銀扔給他,“投其所好就要花錢。”


    阿豪一把接住,才要稱謝,肩膀上的鬼猿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掰開嘴,董銳就往他嘴裏投了一顆藥丸,而後在他咽喉一按。


    阿豪感覺到“藥丸”在他喉嚨裏好像扭了兩下,然後就被他咽下去了。


    喉間迴味,有點苦又有點腥。他害怕道:“這,這是什麽?”


    “五天後發作的穿腸蠱蟲。”董銳笑眯眯,“五天內,你得帶消息來換解藥,還得替我們保密,不然蠱蟲就會變成蛾子,咬穿肚腸、破腹而出。這是我的獨家秘術,你找什麽大夫都沒用,解不掉!若是不信,你隻管去問診。”


    這種摸扒盜竊的小混混哪有信用可言?董銳得加一重保險。


    阿豪嚇得麵無人色。


    董銳又道:“你按一下氣海穴,也就是下腹。”


    阿豪依言按了一下,腹部突然痙攣,他毫無防備,一下就痛得蹲去地上,差點涕淚交加。


    “五天後沒拿到解藥,痛苦會比現在劇烈十倍。”


    賀靈川也蹲下去,對阿豪道:“你要著重弄清兩件事,二王子到底是用什麽東西恢複神智,以及,這東西是哪裏弄來的。搞到答案,你就不用死了。”


    阿豪緩過氣來,拚命點頭:


    “是是,我一定替您二位問得又清楚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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