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也不吭聲。


    試膽測驗是他定的,大風軍和玉衡軍都有類似的測試。這是新兵錄取最後一關,也是最難的一關,十不取二乃是常態。


    狹路相逢勇者勝。沒一點膽量、沒一點勇氣的,沒一點冒險精神的,上什麽戰場?


    老實迴去種地吧。


    “孬種。”鹿飛煙“切”了一聲,“你們以為入伍是為什麽?不冒險不搭命,就能吃香喝辣?”


    她低頭看了看崖底:“這隻是試膽,不是讓你們送死。兩個月才撞死一個,比戰場上的陣亡率低多了。”


    喊著要退出那人不知道她是誰,出言相譏:“你敢你跳啊。”


    鹿飛煙斜眼看他:“我跳了,你們跟不跟?”


    那人啞然。


    “你呢?你呢?”鹿飛煙也是促狹,非要一個個問過去。


    一連三四人都不吱聲,隻有兩名新兵被激得臉色脹紅:“你敢跳,我們就跟。”


    鹿飛煙看向賀靈川。後者見她目光平靜無畏,於是笑道:“有勞鹿姑娘給小子們示範,我個人送你主街旺鋪一個。”


    鹿飛煙打了個響指:“行,就這麽說定了。”


    她把大氅扔給萬俟豐,道一句“幫我拿著”,然後走到懸崖邊上。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賀靈川前幾天為什麽對她說,多帶幾件衣裳。


    呸,被算計了。


    她麵向眾人張開雙臂,一邊笑道:“我在底下等著你們。”


    說罷,她身體向後一傾,垂直落體。


    那麽多人跳崖試膽,隻有她是背跳。


    墜崖之前,她沒忘向眾人揮揮手,給一個燦爛的笑容。


    大家到懸崖邊上一探頭,見她筆直下落,頭下腳上,“噗”一聲入水,浪花又少又輕。


    很幹脆但是不響亮的一記高崖跳水。


    包括賀靈川在內,眾人都忍不住鼓掌。


    八丈的落差,就是接近三十米。


    但是這水花壓得太漂亮了,光聽不看的話,還以為掉下去的隻是塊小石頭。


    萬俟豐等了幾息,就點頭道:“浪花沒變紅,她沒事。”


    話音剛落,鹿飛煙就從水裏鑽出來,跳上岸邊礁石,向懸崖上的人們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沒事兒。


    攝魂鏡喃喃道:“這姑娘挺瘋啊。”


    賀靈川笑了:“不錯,很不錯。”


    這八丈崖隻是看起來嚇人,其實崖底九尺深的水下被陰虺搬走了三塊礁石,又把水窩鑿深了,高崖跳水就有接近三丈的深水緩衝。


    至於“正下方”那些看起來犬牙交錯的尖礁,隻是視差的緣故。不刮起十級大風,落崖的人根本不會撞到那裏去。


    試膽過程中有摔成昏迷的,但從來沒人摔死。


    萬俟豐所謂“兩個月前有人摔死”,不過是嚇唬這些新兵蛋子。


    摔死過人,就不跳了?因為不安全嗎?


    那戰場上安全麽?戰場上死過人,士兵就不往前衝了?


    眼看姑娘家二話不說就跳,方才與她對賭的兩個新兵,一個咬咬牙往前衝,一聲大叫,下去了。


    賀靈川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很好,過關。”


    另一個新兵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忽然轉身就往後跑。


    萬俟豐兩步就追過去,一把揪住他後頸衣領:“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行!”


    這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覺身體一輕,騰雲駕霧般飛出了懸崖!


    “啊——”


    慘叫中斷,撲通水響。


    “還不如娘們兒膽大。”萬俟豐拍拍手,“下一個!”


    有鹿飛煙以身示範在前,後麵排隊的大老爺們兒也壯起膽子,接連跳下去五六個。


    鹿飛煙身手矯健,很快就迴到崖上。萬俟豐發現,她已經換了一身幹爽衣裳,隻有發梢還在滴水。


    雷妮立刻遞過去一塊白巾,鹿飛煙解開長辮,邊擦頭發邊問賀靈川:“我給你的新兵做了表率,答應我的鋪麵不能食言喲?”


    “放心,漏不了。”賀靈川笑道,“地契隨後奉上。”


    鹿飛煙滿意了,取一隻金箍,把豐厚的長發鬆散地披紮在腦後。


    這個姑娘終於有了兩分柔美的味道,邊上的兵員也屢屢投來注視的目光。


    她從萬俟豐手裏接過大氅,爽朗道了聲謝,而後問賀靈川:“我看你這裏人手很雜,有流民有佰隆族,還有群島海盜,就不怕管不過來?”


    “何懼之有?”賀靈川笑道,“我隻愁人不夠多。”


    鹿飛煙有意無意問道:“哦?你要這麽多人做甚?”


    “人多才好壯膽。”賀靈川也答得有意無意,“否則覬覦仰善的人太多了,我跟他們說這地方沒有看起來那麽好,可他們偏就不信。”


    “這地方怎麽不好了?”鹿飛煙歎了口氣,“我才來半天就想長住不走了,不想迴硝煙彌漫的前線。”


    雷妮在邊上應道:“是啊,誰也不想打仗。”


    賀靈川負手而立:“總得有人保家衛國。”


    “正是。”鹿飛煙頜首,“你比我娘親通透,她就一天到晚磨叨,說女人不該上戰場。”


    此時空中降下一頭白鷺,就落在賀靈川身邊,嘴裏吐出一張字條。


    賀靈川隨手打開,看了兩眼,就把字條交給萬俟豐:“來事兒了。測試暫停,我們出去走走。”


    “是!”萬俟豐一看,也明白了,對著手下一揮手,“收隊!”


    賀靈川一臉歉意,對鹿飛煙道:“有事兒找上門來,下午的衛隊演練取消。讓你白跑一趟,十分抱歉。”


    “收獲一個旺鋪,怎麽能說是白跑呢?”鹿飛煙好奇,“這是遇上什麽麻煩了,方便說說麽?”


    “東邊的青隆部族收了我們一批糧,卻賴賬不付尾款;仰善商會派去催款的管事,還被大肆羞辱。”


    “青隆部族?”鹿飛煙想了想,“那不是雅國的部族?”


    “是啊。”賀靈川率眾往山下走,一邊對她道,“生意不是這麽做的。我們得跟青隆部族好好講講道理。”


    “跟他們講道理,你……”鹿飛煙說到這裏,忽然反應過來,長長哦了一聲。


    方才是管恪派白鷺遞來的消息。


    仰善群島剛剛賣給雅國青隆部族一批糧食,結果對方賴賬了,貨款收不迴來。


    最近冬麥大豐收,仰善群島留夠了自用的一小部分,餘下的就能往外賣。


    今年雨水充足、陽光明媚,好天氣居多。若無意外,三四個月後的秋收會更爆倉。


    丁作棟和管恪早就找好了買家,糧食收上來就開始裝船外運。最近貨船排隊出港,是仰善群島海邊的常見景觀。


    毫無疑問,這批糧食的大買家是牟國的各家商會,但賀靈川也指示手下,賣一部分糧食給東邊的雅國。


    其中青隆部族定貨量最多,但仰善群島送糧上門以後,青隆部族卻說麥粒幹癟、質量太差,不肯交付尾款。


    但賀靈川很清楚,群島賣出去的糧食,在庫時都是抽檢合格的。


    既然如此,仰善群島派去的管事就想收迴糧食,結果對方不讓,說已經扔掉了。


    青隆部族隻付了定金,就想拿走所有糧食?


    這和明搶有什麽區別?


    仰善群島的管事第二次去催款時,青隆部族捉住他,把他腦袋剃了個精光,又塗上醒目的紅漆作為羞辱,還把他從內到外洗劫一遍,隻留件褲子遮羞,然後在哄笑中把他趕上船。


    管事迴到仰善群島,管恪就把這件事上報賀靈川。


    “青隆部族的信用堪憂,連周邊的雅國其他部族也不愛跟他們交易。”萬俟豐邊走邊道,“他們從前沒跟我們做過生意罷?”


    “之前跟仰善群島買過兩次糧食,都是貨銀兩訖,第三次才要了這麽多,然後就賴賬了。”所以是早有預謀。


    “我聽族人說,今年雅國南部雨水偏少,收成一般,恐怕有不少人要餓肚子了。”


    “雅國沒用元力調控?”元力的作用之一,就是促成風調雨順。雅國這幾年勢頭很足,元力應該很豐沛才對。


    “應該是用了,否則今年就成大旱了吧?”


    “收成一般”已經比“顆粒無收”好多了,幸虧有元力的調節。


    天行有常。元力再牛掰,也沒法讓旱土直接變沃田,否則盤龍城何至於死守赤帕高原?


    “雅國南邊的收成不好?”賀靈川沉吟,“這對周邊國家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雅國疆域不小,但以貧瘠的草原為主,南邊兒是最重要的產糧地,是整個國家的大糧倉。


    這個國家要是缺糧了,以它的脾氣,嗯……


    萬俟豐以為島主對青隆部族不了解,才踩了個大坑,卻不知這正是賀靈川久等的機會。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他招了九個月的兵、練了九個月的兵,也到了檢驗成色的時候了。


    鹿飛煙立刻道:“捎我一個,行不?”


    賀靈川表現得有些驚訝:“鹿姑娘,此去恐有衝突,再說路途有些遙遠,乘船得兩天時間。”


    “演練沒看成,看實戰豈不更好?”鹿飛煙笑道,“我哥已經啟程去前線了,暫時也不缺我一個,我現在有的是閑空。”


    “到時候刀槍無眼……”


    “我能保護自己。”鹿飛煙手中微光一閃,抓出長劍挽了個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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