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身上閃過兩道紅光,懷裏有護符啪一聲破裂。


    兩道護身符都沒能頂住萬俟鬆的狂暴一擊!


    成了,成功了!


    萬俟鬆心花怒放,放聲長嘯:“賀靈川已死,賀靈川已死!”


    聲音一直傳出數裏開外。


    他先前用力極猛,人頭噗嚕嚕滾到路麵上,拖出一地的血紅。


    首級離草叢隻有半步之遙,雖然沾了些泥漿,但在路燈明晃晃的光線下,萬俟鬆和正在奔近的王翔仍然可以看清他的五官。


    一臉驚駭、死不瞑目,的確就是賀島主!


    萬俟鬆跳過去抓起地上首級,對著路燈的白光仔細看了兩眼,確實就是賀靈川無疑,忍不住暢懷大笑,隨手把人頭係在自己腰帶側邊。


    裘虎正好在包圍圈上打出一個缺口,見狀大吼一聲“主公”,長槍電射而至!


    萬俟鬆閃身避過。


    仰善人接連射來幾箭,都被他左右格擋。


    裘虎挑飛兩個佰隆人,縱騎衝過來,一刀直劈他麵門。


    眨眼間,兩人就過了幾招。


    萬俟鬆戰鬥中忽覺腰間一輕,百忙中低頭一看,不知哪裏躥出一隻戴帽的小猴兒,搶走他腰間人頭抱在懷裏,嘰嘰哀叫著又鑽迴灌木叢,一轉眼就消失在濃密的樹影後麵。


    萬俟鬆也見過這猴子,好像是賀靈川身邊的藥猿?


    它帶走首級,其他仰善人收走屍身。裘虎虛晃兩刀,策騎就走。


    萬俟鬆大笑:“你主子沒了,裘大何不歸順於我?我還讓你當領軍大將!”


    裘虎麵色陰沉,隻將長槍拔迴,縱馬返身便走:“迴溫泉小築,快!”


    島主已死,他就是主心骨和最高指揮官,仰善衛隊立刻跟了上去。


    佰隆人跟了十餘丈就停步。主要目標已死,他們的攻勢就不複先前猛烈。萬俟鬆頭腦清晰:“放令箭,我們去碼頭!”


    手下問他:“我們不追去溫泉小築嗎?”


    “急什麽?”溫泉小築有高牆有衛隊,還有牟國高官的百來精銳,暫時別去招惹,就按原計劃行事吧,“走,咱先占領碼頭和丁湖。”


    索丁島的重要建築都在碼頭附近,佰隆人先占了,迴頭收攏兵力再考慮溫泉小築。


    牟國國師,他可不想得罪。


    賀靈川已死,攻下全島的難度應該不大。


    這島主誰不能當?賀靈川的舊手下們根本沒有負隅頑抗的決心和必要。


    萬俟鬆誌得意滿一揮手,佰隆精銳就順著青雲路往碼頭進軍。


    貝迦人王翔留了下來,平心靜氣施法,將這裏的重大變故都報與玉則成知曉。


    他手裏托著一麵圓鏡,鏡子上水霧氤氳,就像洗過熱水澡後的浴室鏡麵。


    有趣的是,雨水反而落不到鏡子上,會被無形的結界隔開。


    王翔伸指在鏡麵上寫字。


    這裏的字跡,轉眼就會變作玉則成托盤上的水漬。


    就在大戰現場、就在充當路燈的熒光孢子上頭,蹲著一隻小小的眼球蜘蛛,圓鼓鼓的大眼睛正對下方。


    它能看見王翔寫在鏡麵上的字:


    萬俟鬆斬首賀驍,趕往碼頭。


    書寫完畢,鏡麵很快氤氳。


    王翔就托著鏡子站在原地,等待下一步指示。


    僅僅幾息過後,鏡麵自行出現兩個字:


    確定否?


    這是來自玉則成的疑問。


    這種鏡麵傳書,優點是隱秘快捷,但有效距離不到十五裏。


    王翔手書:


    親眼所見,萬俟鬆係人頭於腰間,後被對方搶迴。


    過一會兒,鏡麵不再自行成文,想來是玉則成沒有新的指令。王翔這才收起圓鏡,大步追向佰隆人。


    但他才奔出十多丈,路邊突然射出兩箭。


    王翔急急躲過,卻見身前多了幾道黑影。他急著反擊,但後腰忽然一麻,好像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身體就麻了。緊接著,視野裏出現一個砂缽大的拳頭……


    這場以多打少的戰鬥,結束得異常迅速。


    偷襲者將他拖進路邊的黑暗從林,從他懷裏摸出那麵鏡子,仔細端詳。


    路麵上的鮮血,也神奇地消失了。


    ……


    暖香齋內。


    托盤上的水漬早就化開,玉則成卻還盯著它發呆。


    賀驍死了?


    賀驍就這麽死了?


    曾經跟赤鄢太子一起在靈虛城攪風攪雨、自己還能安然脫身的賀驍,今晚卻死於一個莽夫之手?


    方才佰隆人內訌,玉則成就覺得這事兒要黃。萬俟豐把主力都帶走了,留下萬俟鬆這百多人真能威脅到賀驍?


    迫萬俟鬆動手隻是姑且一試,反正自己又沒有損失。


    然而接下去王翔告訴他,真能。


    賀驍被斬時,王翔就在一邊,親眼所見。


    這可真叫一個峰迴路轉。


    送上門的好消息呀,玉則成按著太陽穴,忽然笑出了聲。


    心腹剛往壺裏添酒,也看見水漬密報,不由得低聲道:“大人,賀驍會不會詐死呢?”


    “如果賀驍耍詐,想引我們出手,最好的辦法是裝作重傷退走,而不是被砍頭。這樣操作難度更小,也更安全。”


    如果王翔傳來的消息,是賀靈川遇伏擊身受重傷或者昏迷,玉則成根本不會考慮出手。


    那就是明晃晃的詐死。


    那種毫無誠意的伎倆,能瞞過他玉則成嗎?


    “掉頭還能詐死,很難。”玉則成往後一靠,“我這幾天迴憶,確實記得萬俟鬆其人。他也曾是雅國的猛將,號稱斬首狂魔,砍下來的首級少說有二百多個。”


    他看心腹一眼:“你知道,他們為什麽愛砍人頭?”


    這種原因,不能用嗜殺成性來簡單概括。


    “核算軍功?”心腹也聽說過,雅國部族核算軍功的方法。


    “不止。”玉則成嗬嗬一聲,“世上有神通秘術號稱可以起死迴生,但沒有首級就辦不到;並且對方要是使用替死傀儡之類的秘術,那麽一刀下去也不會掉腦袋。所以敵人是死是活,一刀斬首就能看出來了。”


    替死傀儡生效,主人免於一死,當然就不會掉腦袋了;反過來說,賀驍首級都被斬掉,那就是沒用上替死傀儡。


    “退一步說,萬俟鬆再粗心,殺人的手感總不會有錯。再說他都把首級別到腰間,可見是確認過了。”


    綜上所述,賀驍八成是死了。


    當然,他沒忘了朱二娘身邊那頭蜃妖。


    這種妖怪不擅長戰鬥,卻能製造各種稀奇古怪的幻象。己方現在元力不夠充沛,很難一眼看清它的伎倆。


    但做計劃、辦大事的人,通常很難兼顧極小概率的意外。


    再說萬俟鬆這樣殺人如麻的將領,就算看不清蜃妖幻象,但總能弄清自己到底有沒有砍下人頭吧?


    玉則成按了按眉心。自己要是在斬殺現場就好了,看一眼就知道後麵要怎麽辦。


    心腹踏前一步,低聲道:“大人,接下來?”


    賀島主死了,整個索丁島亂成一鍋粥,這不就是對付地穴蛛後的好機會?


    玉則成麵無表情:“按兵不動。”


    啊?還按兵不動啊?“……是。”


    “注意碼頭和葉慶的消息。蛛後走到哪了?”


    “它方才順著青雲路趕向賀靈川,好像要去救援。不過走一半又折轉,去了東南邊。”


    “萬俟鬆那幾聲大叫太張狂,一直傳到暖香齋來。蛛後說不定也聽到了。”玉則成皺眉,“島嶼東南邊有什麽?”


    他立刻調出沙盤放大。


    索丁島東南端,大部分地區還未開發,被茂林所掩蓋。難道朱二娘想躲去密林當中,等颶風過了再渡海逃走?


    心腹忽然指著沙盤道:“東南岸邊好像有個船塢,平時漁船都停在裏麵,不去跟索丁島的商船擠北部的船塢。”


    商用和漁用的船隻,在索丁島是分開泊放的。


    漁船和岸上很可能有船夫留守,朱二娘這是想乘船逃跑了?


    它應該很清楚,賀驍一旦身亡,玉則成一定會對付它。所以現在寧可逃去海上,也不想再留島。


    再說,它這樣的上古遺仙手段非凡,就算在颶風天入海也未必會死;反過來看,它敢在今晚登上索丁島,是不是有辦法篤定自己不會被困住?


    “我們的人手在哪?”


    心腹關上門窗,指著沙盤上一個小點:“剛剛去往白猴澗。這裏距離碼頭和青雲路都很近,地穴蛛後往南撤,他們也能趕去截擊。但是蛛後跑得很快,時間上……”


    時間很緊,一旦蛛後溜去海邊,他們就算追丟了。


    他們一直使用的抱子蜂羅盤已經失效,也不知道是被做過記號的小蜘蛛淋雨了,還是蛛後讓它們都跳海洗了個海澡,反正蜂蛹的黏液被洗掉了。


    蛛後要是緊急搬家,再覓它們行蹤可又得花一番工夫。


    那麽貝迦人這些天在仰善群島忙活來忙活去,又為了啥?


    玉則成麵臨選擇。


    從萬俟鬆斬首賀靈川那一刻,形勢突變,局麵往最好的方向發展。


    好得讓他難以置信。


    現在,要不要對朱二娘出手?


    他正遲疑難斷,心腹又看完一麵水鏡,過來匯報:“碼頭陷入亂戰,萬俟鬆就快趕到碼頭了。還有,葉慶請示,要不要動手?”


    玉則成轉頭看向沙盤。


    最多再過半刻鍾,他的隊伍就要錯過最佳截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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