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年紀尚輕的方諾來說,“十年”是個很漫長、很遙遠的概念。


    當報喪鳥們告訴他,“聖十字”是一個曾活躍在這十年間,但迫於來自各方的壓力以及其他因素,而不得不解散了的“獵獸人公會”時,他的大腦便自動將這番話理解成:


    “哦,原來它是一個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解散了的公會啊。”


    作為他某種意義上的“情報來源”,報喪鳥們從不吝嗇自己掌握的知識與小道消息,慷慨地將它們分享給了眼前的小獸:


    “那個臉上有燒傷疤痕的人類,沒準還真是他自己毀的容。”


    “在他們決定踏上遠征時,支持他們進行這件事的某位掌權者,突然收迴了他曾提供的一切助力,包括資金、名望等等……最後,他們的遠征企劃以失敗告終。”


    方諾點了點頭,表示“遠征失敗”這個結果是他早就想到了的。


    “曾經的公會成員四散分離,有的隱姓埋名、藏進沒有生命能找到的深山;有的則是改名換姓,以新的身份重新出道,成為受世人敬仰的強大‘能人’……他們中很多人為了不讓新生活受到過去的經曆影響,主動抹去了作為‘聖十字’成員時期在身上留下的印記。”


    “還有一些人類,剛躋身為公會的一員,公會就解散了,他們忍痛在自己身軀上劃下的傷痕,仿佛成了他們愚蠢過往的印證。”


    鳥女王嗤笑一聲。


    “在‘退出’公會之後,他們對忽然走向滅亡的‘聖十字’恨之入骨,往往會通過自殘的方式,強行抹去它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跡。”


    她扭過頭,視線仿佛透過了披在身上的羽毛,投射在她脖頸上的花紋印記上。


    “人類的心向來是屬於他們自己,而非他們的同類,更別提屬於其他不同種族的生命體了。”她說,“所以,別看他們會假心假意地號稱把‘忠誠’獻給某樣事物,當他們意識到那樣事物不合自己想象時,就算表麵上沒有背叛,心裏肯定也積攢下了一籮筐的汙言穢語。”


    “所以啊,”她歎了口氣,“他們才會在殘害自身、留下違和的印記後,飛快地後悔,妄想抹去自己所做的一切愚昧行徑的痕記。”


    “不是很理解你在說什麽。”沒經曆過多少實例的方諾如是迴答道,“你一定見證過很多這樣的例子吧,所以才能形成自己的認識。”


    不過,他一點也不關心鳥女王抒發的這些感想。


    “為了掩藏聖十字的徽記,不惜給自己的臉覆蓋上更誇張的傷疤嗎?”自己隻需了解這一事實便足夠了,方諾心想,“真是個心狠的人類啊,那位‘宵先生’。”


    “我還有其他問題。”


    在心裏默算了一番獬豸草效果的持續時間後,方諾就著小黑先前唱的那首童謠,提出了新的疑問。


    “為什麽那首歌裏說,‘聖十字’既是‘真實’,又是‘謊言的傳播者’?”


    他抬起前爪,周邊的大氣靈力隨他心意匯聚於其上,不一會兒,一張記錄有小黑所唱童謠內容的紙張,便憑空生成在了他的視野中。


    僅僅幾天的功夫,他就已經習慣了腦海中時常閃過的深沉提示音。


    有時候,無需他刻意關注,他就能下意識地處理完那些跟在每件倒黴事和構築新事物時跳出來的聲響。


    完事之後,他要過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原來剛剛那個聲音響過了啊。


    方諾自認為算不上愚鈍的妖獸,在這段時間內,他已有些懵懂地領悟到了,迴蕩在腦內的“陌生聲音”,其實有很高的概率是他自己的聲音。


    隻不過,跟他在現實中聽到的“自己的聲音”有那麽一丁點不同。


    就像是他在很久以前便已掌握了那些工具、藥草的信息與它們附帶的種種傳聞,但因為某件尚且未知的事情,他對於它們的記憶遭到了封印。


    於是,“已知”變成了“未知”。


    當他“第一次”踏出黃仙嶺,接觸外麵的世界時,那道神秘的“封印”鬆動了。


    被封印的記憶以“惡意值”的形式表現出來,一旦他想到了對應一段知識的關鍵詞或可以用於指代它的事件,那些知識就會自動迴歸他的腦海中。


    這個猜想說不通的地方,在於憑空構築出的那些事物的來曆。


    這是他本來就掌握的某種“奇跡”嗎?


    現在的他,對於“奇跡”的了解還太少,沒看到一種“奇跡”相關的新花樣,就會興奮半天。


    “這才不是毫無依據的自信……”方諾略感疲憊地閉上眼睛,又立即瞪大,將報喪鳥們的身影收入自己的眼簾,“這是一種直感,野獸、不,妖獸的直感。”


    “自有記憶以來……”他舉手撐著腦袋,有些痛苦地想著,“為什麽我每次想要迴憶事情,或抒發一些感想,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這樣一句話?”


    什麽叫“自有記憶以來”?


    在他目前所擁有的這段記憶之前,是否還存在其他的“記憶”,他是否還經曆過其他未能在這段記憶中留有印象的事件?


    方諾認為,這些都是值得自己去思索的事情。


    一切的疑惑,待他坐上馬車、返迴盡頭石壁、返迴黃仙嶺後,也許就能迎刃而解了。


    盡管隻離開“家鄉”不到一個紅星日的時間,但一直受到外界環境影響、思緒時刻保持活躍的他幾乎敢肯定,自己就是熊羆口中那位“黃仙一族跑丟的重要成員”。


    方諾沒想過要把這些煩惱同報喪鳥們分享。


    雖然,現在的他勉勉強強能把他們視作自己的“朋友”,不再是簡單的“試藥工具”了。


    “和他們說了又有什麽用呢?他們不會理解的。”他的思路很明晰。


    他的這些想法,在其他種族的妖獸們眼裏,就仿佛是年輕小獸自命不凡的幼稚幻想。


    小黑肯定會說,他也有過類似的時光,然後“大方”地哄堂大笑起來。


    鳥女王芋頭?方諾已能想象到當自己說了心中的猜想後,對方那憐憫的眼神……


    自己肯定會受不了的,他想。


    “‘謊言’與‘真實’麽……”耳畔傳來鳥女王的聲音,她正在考慮他方才提出的問題,“‘聖十字’是個‘人類至上’主義的組織來著,我好像沒怎麽聽說過它與這倆概念的關係。”


    “不過,那首童謠裏麵提到的其他概念,我以前好像聽過一段和‘聖十字’有關的話,可以套一下。”


    “是關於在那堆妄想屠殺獸族的家夥們的認知裏,對我們這個‘世界’的定義的話。”她拍了拍翅膀,清清嗓子說,“你還記得嗎?那首童謠裏說到的‘星球存在的意義’。”


    “哈。”在某些方麵思想還算成熟的小獸對這組詞匯嗤之以鼻,“他們想得可真寬,但是,想這個本身又有什麽意義?”


    “謊言、罪惡、戰亂、自私、貪婪、勢利、懦弱、逃避、借口、不公、永不存在「真實」,強者掠奪弱者,弱者坦然接受——這就是他們心中的世界。”


    小黑接過鳥女王的話茬,一個詞一頓地說出了完整的一句話。


    因為他突然變得嚴肅的語氣,方諾不由打了個寒顫。


    “這……感覺什麽都沒說啊。”


    方諾突然開始懷疑之前的猜想隻是自己的錯覺了,他的眼界,他的思想,似乎沒法跟上報喪鳥們隨口的表述。


    生來就在族裏一群長輩嗬護下成長起來的方諾,很難意識到小黑提到的那些詞語背後代表的真實含義。


    他的理解,僅限於“它們都不是什麽好詞”。


    就像他之前不清楚“獸潮”的意義一樣。


    甚至於,在經過地下工程一行,打碎了那些導致森林靈力紊亂的元兇,並從中有所收獲後,在他的心目中,“獸潮”似乎也沒有剛聽報喪鳥們描述時那般恐怖了。


    “什麽嘛,”那時的他是這樣想的,“那麽輕鬆就把散發出靈力和怨念的靈魂結晶都處理掉了,還以為會有多艱難呢。”


    “導致靈力紊亂的源頭被掐斷了,獸潮應該也不會發生了吧,嗯,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怕嘛。”


    從未在現實中親曆過那些詞匯所代表的事、也沒有專門了解過它們的小獸,自然無法與報喪鳥們站在同一角度看待它們。


    “你……你比我想象得還要單純啊。”一直與方諾鬥嘴的小黑忽地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到底幾歲了?你們家族居然會放任你這樣天真的小東西隨意外出?”


    “咳,”他別過頭,不去看方諾的眼神,“‘天真’已經是潤色過後的形容詞了哦,我應該說你‘傻’的。”


    “我不知道。”方諾在這件事上迴答得很坦然、很幹脆。


    “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三年……大部分時間裏,我都待在巢穴內,偶爾會跟著同輩們的大部隊跑進家族的狩獵場,隨便躲進某個犄角旮旯裏後被兄長、或是其他親戚找迴去。”


    “待在巢穴中的那段時光,‘時間’對我而言沒有意義,我對它的流逝也沒有實感。”


    “這……”小黑一時語塞,用求助的目光瞄向鳥女王。


    鳥女王芋頭假裝自己在欣賞篝火投映在地麵上的影子。


    “唉、唉!”沒能請到幫手的小黑一連發出了好幾聲重重的歎氣聲,“是我‘小看’你了,方諾。”


    這是自他聽聞了方諾的自稱後,第一次這麽稱唿對方。


    令方諾稍感失望的是,在聽小黑喊出那個熟悉的名字時,由他的聽覺反饋到他腦海內的,仍然是黃仙一族語言中“方諾”對應的發音。


    對了,他突然想到,腦海中時常響起的“自己的聲音”,所用的語言不止一種。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用了那麽多天時間,才能反應過來“腦內提示音”的真實身份。


    所使語言不同,即便發言者是同一個存在,聽上去也像是幾個不同的生命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隻想成為神獸的我被魔女收養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星七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星七號並收藏隻想成為神獸的我被魔女收養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