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啊,隻要足夠無知,世界就充滿眾所周知的未知……這將是何等的美妙,何等的使人愉悅。


    ……


    被改造成學校的神殿的正廳中,一道身披灰布鬥篷的人影,坐在正對著神殿祭壇的第一排座席上,低垂著頭,雙手狀似隨意地搭在腿上。


    “他”維持著這樣的姿態,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了。


    自星球的光源照常落下,村裏有資格上學的年輕人們紛紛返迴家中的那個時候起,“他”就從這幢建築的後門偷偷溜了進來,藏在了一排排座席的陰影裏。


    等確認建築物裏除自己以外沒有其他人了,他才氣喘籲籲地爬出來,等在早已落灰許久的祭壇前,等待與自己做過約定的某位存在現身。


    忽然,“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動靜,猛地抬起頭來,目光越過空蕩蕩的、連根蠟燭都沒點的祭壇,在設立在牆上的、在“他”看來十分抽象的“神明畫像”上停留了少許時間。


    而後,“他”判斷出聲音並非來源於那個方向,唿吸頓時急促起來,下意識站起身,卻又腳下不穩地險些倒迴原本所坐的位置上。


    “啪”、“啪”、“啪”,清脆的掌聲響起,與其一同迴蕩在偌大的室內的,還有古怪的、如同堅硬且光滑的物體相互摩擦的聲響。


    鬥篷下的人類下意識循聲望去,這才看到,有一道身影立於高出地麵、位於一排排座席之上的布道講壇上。


    其身穿純白的及腳長衫,最外麵披著一件大紅色的披肩,披肩底下似乎還有一堆繁瑣的內襯與裝飾物,但從底下的人類視角往上看得不是很清楚,隻感覺:


    對方的穿著,稱得上是他們居住的小山村中前所未有的豪華。


    見人類將目光投向自己,身穿“華服”鼓掌的怪家夥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隨後便沿著講壇通往地麵的階梯,緩步向下、向與自己有約的人類走來。


    不……等候多時的人類卻本能開始遠離對方,身體也不住顫抖起來。


    “他”沒有聽見那個怪家夥的腳步聲!


    取而代之的,好像是某種堅硬且光滑的事物,在樓梯、在地麵遊走的聲響,窸窸窣窣,莫名令人感到心悸。


    “你不是討厭妖獸麽?”對方的聲音傳來,令“他”稍感放鬆,“我是在尊重你啊,所以,才選擇了現在這副外表。”


    “不!”


    沙啞的、令聽者難以分辨出性別的聲音響起,語氣中充斥憎惡之感,同時,它又是堅決的、難以動搖的。


    “你還有尾巴——”人類尖聲叫道,“他”無需克製住聲音,因為對麵的怪家夥會解決一切隱患,“你!你還有鱗片!”


    “你全身上下,都流動著冰冷的血!”人類張開雙臂,語氣誇張地表示道,“唯有同類之間,才配說是‘尊敬’……”


    “他”冷哼一聲:“連完整的變形都沒做到,你確定這能叫‘尊敬’?真不是在挑釁、在試探我的底線嗎?”


    “失敬。”用長衫遮擋住下半身的怪家夥,語氣毫無起伏地表達了“歉意”,“這純屬是種族間的審美差異……我還以為,你們人類會喜歡這種把戲呢。”


    “你想,在這座山以外的世界,不也有人類品味獨特,愛好這種不完全的變形嗎?”他戲謔地笑道。


    “我可是特意為你留了一條尾巴……嗯,還有被你們人類稱為‘手’的部位上的這些、這些鱗片,你看,它們多漂亮啊?它們無需我用心照顧,也能長得如此光彩奪目。”


    說著,他打量了一番對麵人類鬥篷下的臉,隨後表露出明顯的失望神情,哀歎著搖了搖頭。


    “我可沒有這種低級趣味。”人類對上了他的目光,慌忙別過頭,抬手拉了拉鬥篷的帽子,“哼,在我看來,變形不完全就是能力底下的表現。”


    “那可就要讓你失望了。”對方聞言,臉上浮現出了猙獰的笑意。


    下一個瞬間,他的身軀毫無預兆地膨脹、扭曲、失去了原本的人形,最終變形為一條兩人高的巨蛇,吐著信子,發出低沉卻不失磁性的聲音:


    “所以,你更喜歡我以這副模樣與你溝通?”


    “你還是變迴去罷。”人類緊握雙拳,仍然是望著別的方向,不敢正視麵前的妖獸。


    “那迦。”待巨蛇變迴一開始的形象,人類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這裏就是你曾提到的,埋藏有寶物的地方?”


    “時間就要來不及了。”被稱作“那迦”的妖獸恢複了最初的語氣,發出的聲音也像是在夾著鼻腔與嗓子說話一般,又細又黏,但不失韻味。


    “按照我們的約定,”他從人類身側經過,徑直“遊”向空無一物的祭壇,“我拿走所有的結晶體,其餘的、有實際形象的寶物,全都歸你……我也用不了它們。”


    “然後,我會教導你如何通過祭壇,向你所信仰的神獸獻上靈魂與血肉,以此來交換你沒有的‘資質’。”


    “嗬嗬,不用害怕。”半人半蛇的妖獸低笑道,“等到明天,你就能成為‘能人’,與我們、與你的‘愛人’看見同一個世界了。”


    “為此,你不是已經下定決心,就算要犧牲掉這座村莊裏所有的人類,也在所不惜嗎?”


    他迴眸看向身後的人類,充滿魅惑感的聲音背後是惡毒的心腸。


    “你……說……得……對……”人類低下腦袋,輕聲呢喃道。


    “那就讓我們開始吧!”


    那迦一揮衣袖,披肩也因他的舉動被掀起,露出了底下金燦燦的、蘊含有靈力的裝飾物,下一刻,灰暗色調的靈力從中溢出,不受控製地湧向祭壇。


    緊接著,他們所在的這棟建築物開始劇烈搖晃,座席處的長椅向前傾倒,天花板上也掉落下一大團一大團的灰塵,以及木屑、石塊等危險物品。


    “這是那頭愚蠢的熊都沒做成的事情。”那迦一邊啟動機關,一邊分心對自己的合作夥伴誇耀道,“他窩囊地死在了妖獸獵人手裏,而我,則必然走上與他不同的道路!”


    “我會走向輝煌!我會走向成功!”


    “你說的熊……”人類猶疑著開口,“是被魔女討伐的那頭巨熊?”


    “他太自負了。”那迦頭也不迴地迴答說,“最開始他找上門來的時候,我就告誡過他,森林魔力紊亂一定有它背後的誘因,可能是某些不好事情即將發生的前兆,做任何事都需要小心……”


    “但是,他卻隻想著要利用我!”


    本體是巨蛇的妖獸,咬牙切齒地訴說著他的過往。


    “因為森林的變化,我們一族被迫從冬眠中蘇醒,礙於本能,無論在身體素質還是對靈力的使用,都沒能完全恢複如初,所以不再是那頭出走多年、突然有一天迴歸森林的巨熊的對手。”


    “我們都因靈力紊亂驚醒,他卻從中感知到了一直在尋找的某個‘寶藏’的蹤跡。”那迦閉上眼,感受著周邊靈力的變化,“他畫出了那張藏寶圖,也可能是他從某個人手裏、或是某個地方找到的。”


    “接著,他攛掇我與他合作,埋有寶藏的村莊來了一位守護者,她是一個妨礙,所以,必須吸引她的注意力、讓她分心,我們才能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


    “你告訴我這些,真的好嗎?”人類的語氣中多出了幾分受寵若驚的感覺,“雖然我們之間有約定,但你知道的,我信不過你們……你不會是想找到寶藏後,將我殺死吧?”


    “沒有這個必要。”


    那迦的眼神有些古怪,仿佛在質疑人類怎麽總是在煩惱這些有的沒的事情。


    “與其他生命體合作,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礎上的。”那迦正色道,“嗬,我知道熊羆一直在利用我,最終不也沒與他作對嗎?當然,這其中有我打不過他的因素在。”


    “假使我在一場約定的合作中選擇了背叛……”他睜開眼睛,露出一對亮銀色的豎瞳,與此同時,一枚枚彼此之間形成光影漸變效果的細小鱗片,也爬上了他擬人的臉龐。


    “我會得到相應的報應。”這並非賭咒發誓,而是一句陳述句,是在述說事實。


    這是他們家族所信奉的“原則”,恆古不變,違者必將付出代價。


    “你們人類,最擅長懷疑和臆想了。”他小聲責怪道,“有時候明明我們什麽都沒有做,你們卻要把遭遇的災難、倒黴事情通通歸咎到我們身上。”


    “這座神殿,不也是這麽建立起來的嗎?”他發出一聲冷笑,“不過,這也是你們思想簡單、害怕自己受騙的表現,情有可原。”


    “別一直用高高在上的腔調說話。”聽妖獸說了這麽多,人類卻隻反駁了一句。


    “行了,還要多長時間?”“他”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你看,”那迦側過身,讓人類看見正在緩慢下沉的祭壇,“等它完全消失,露出通往這座建築物地下工程的階梯……或是其他什麽能讓我們輕鬆前往地下的機關,我們就能進行下一步了。”


    “趁等待的這段時間,你可以允許我將剛才未闡述完的事情講完。”他欠了欠身,不失禮貌地表示,“也可以選擇靜默——”


    那迦一條手臂優雅前伸,指向不遠處東倒西歪的那一排排座席。


    “——靜默,去那坐好,就像我來赴約之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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