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地方,我以為你平了怨氣,玩夠了就會跟為師迴去。”


    公孫嵐抬起臉:“可是師父……阿嵐本來就屬於這裏。”那日夢境之後,公孫嵐雖然還是想不起師父的樣貌,但對方的習慣卻一點點浮現在她的記憶中,她便有所猜測。


    難怪他將這裏的人都視作螻蟻。


    “我本以為你厭惡極了這個地方,恨極了這裏的人。”


    公孫嵐跪下,頭重重磕在地上:“求您憐惜徒兒……救活他……”


    北山廖麵目微冷:“不是不行,但你要答應為師的條件。”


    “師父請說。”


    “為師可以救他活命,但你要跟我迴去。”


    公孫嵐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酸楚襲來,眼前的世界仿佛與師父的世界層層重疊,動蕩分合,萬物都失了真實,隻剩隱約輪廓。她臉‘色’蒼白,雖然勉強控製自己,可卻無法遏製自己的顫抖身形。


    楊戭性命將盡,她已經沒有思慮分辨的時間。“師父待阿嵐恩重如山,阿嵐不敢不從……隻求師父都能再給阿嵐三年時間。”


    北山廖看著她的麵容,悲哀無比,卻也堅定無比。緩緩吐出兩個字:“一年。”


    ……


    三個月後,大靖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繁華,京城各處的修繕都在有序的進行。北山衡恢複了廉王世子的身份,眾望所歸成為新君,也總算沒有辜負仁慈的名聲,並未大開殺戒,之前追隨大皇子謀反的人等,都從輕發落,就連弑君的六皇子也僅僅是貶為庶人,終生圈禁,但他仍舊受不住打擊,瘋了。


    唯一讓眾人不解的是大皇子北山廖的去向,他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猜測和傳言衍生出無數版本,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嘉妃,卻殉了北山嘯則了。


    不過這些都已經與公孫嵐無關。


    此時她正與楊戭乘船遠航。


    海風迎麵,讓人心曠神怡。楊戭一雙黑沉的眸子閃著淡淡的光澤,伸出手來緊緊環住公孫嵐的肩膀。“阿嵐,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公孫嵐輕轉明眸,笑看著他:“是有話。”


    楊戭抬眉,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公孫嵐道:“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永遠和你在一起。”


    楊戭聞言彎起唇角,眼中的光彩仿佛將周圍都照亮了。“阿嵐說的是傻話,我們當然會永遠在一起。”


    公孫嵐看著他,保持著麵上的笑意沒有動,心頭卻開裂般疼痛,她的永遠,隻有短短一年……


    楊戭注意到她眼中異樣的波動,卻什麽都沒再問,隻是彎腰將公孫嵐抱起來。他的眼睛亮如星辰,目光深邃,緊緊地瞧著她,往船艙走去。公孫嵐被他這樣注視,心中一顫,熱血湧上臉頰。


    兩人額頭相貼,這麽近的距離,能夠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公孫嵐情不自禁伸出手環住他,他便微微抬頭,用下頜輕蹭她的頭頂,清冽的冷香將兩人環繞。“阿嵐,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整個天地都被大雨籠罩,唯獨你,好似脫離


    一切,一個獨立的靈魂。”


    公孫嵐挽起眼睛:“你當時莫不是在心中罵我不知好歹。”


    楊戭笑起來:“沒錯。”輕輕地將公孫嵐放下,卻沒有離開,仍舊擁抱著她,說:“何其有幸,遇到了你。我總在想,你這般女子,是不是並不需要我的保護,沒有我在你身邊,你依舊可以過的很好。”


    他的唿吸有些沉重,好似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壓在他心口。


    公孫嵐輕輕踮起腳尖,嘴唇輕輕落在他的下頜,“若沒有你,那僅僅隻是活著……”


    溫軟的觸感,像一根點燃的導火索,熱流在一瞬間竄便的全身,楊戭抱著她輕輕轉了個方向,低頭吻上她的唇瓣,輕軟的觸碰,就像一根羽毛,將公孫嵐的心搔的癢癢的,她握住他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道,十指緊緊扣在一起。


    好似有什麽東西要從心底一衝而出。


    時間過得很慢又要像很快,像是隔了幾十年,又似乎稍縱即逝。陽關透過船艙的門照進來。暈黃的光在二人麵上投下暖融融的溫度。


    她微微啟唇,跟隨他的唿吸他的力度加深了這個吻,靈魂好似被抽離,又重新在對方的心裏慢慢紮根。


    “阿嵐。”


    楊戭輕聲喚她的名子,手落在她的臉頰,耳畔,發梢,即便二人都閉著眼睛,也能在腦海中清晰的描繪出彼此的麵容,擁有彼此的氣息和溫度。公孫嵐想,即便以後他們分隔在兩個世界,他也一定會時時從心底走出來,給她力量,給她依靠……


    她覺得自己變的又輕又軟,直到她觸到楊戭胸前纏繞的繃帶,才逐漸清醒過來,不由得睜開眼睛,撞進楊戭那雙盛著萬千眷戀的眼眸中。


    “子尋。”她呢喃一聲,張開手臂環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你的傷……”


    “已經不疼了。”


    不疼才怪。


    他隻是肉體凡夫,又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傷,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跡。


    她抬起頭,看到楊戭的目光中滿是氤氳霧氣,他再一次將她攔腰抱起輕輕放在榻上,說:“真的不疼了。”


    公孫嵐恍惚間明白他的意思,隻覺得心髒歡跳個不停,手不知放在哪裏才好,整個人都沒了力氣。寸寸肌膚仿佛不受控製的發熱。如天邊的色彩熾烈的雲霞,縱情的燃燒起來,所有的推拒都化做唇邊的一聲聲嚶嚀。


    ………………


    轉眼,已經到了第二年的三月,不知名的海島上開滿了不知名的花朵,似桃花又似海棠,深深淺淺大片大片的粉霞,美極了。


    楊戭穿著一件素白單袍,沒有多餘的裝飾,袖子挽到手肘,正站在高處認真的描繪廊柱上的花紋。遠遠看去,似一幅水墨。


    這是她們臨時在島上搭建的木屋,楊戭說,等屋子建好,她們要重新成一次親,彌補之前的遺憾。他說,孩子降生之前,他們就住在這裏。


    公孫嵐坐在遠處看著他,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得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濕了麵頰。離她跟師父的約定,還有幾天?


    她們這一對神仙眷侶,還有幾天?


    公孫嵐苦澀的閉上眼睛,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坐在這裏哭什麽?”


    公孫嵐猛的睜眼:“師父?”


    眼前人須發如墨,眉目依舊溫和,相貌卻已經不是北山廖的模樣。


    “為師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顏色鮮豔的衣裳,說那樣才有氣勢,不會被人欺負。現在穿的這麽白,是因為心情不好麽?”


    公孫嵐一陣啞然,心頭酸痛齊齊湧起,在異界與師父相依為命的情景一一浮現在眼前,想到自己一心留在這裏,應該算的上忘恩負義吧,所以,她也沒有臉麵去怪師父。


    不過,師父先前沒有記憶,成為北山廖時心緒也受到世事的影響,如今聽他說話的語氣,似乎又恢複了他本身的性情。她想了想迴答道:“是因為現在沒人欺負阿嵐了……”


    對方點點頭,沉默片刻突然問:“為師對你不好麽?”


    “師父對阿嵐當然好。”


    “那你為什麽不想迴去?”


    “是因為有了牽掛。”


    “牽掛?”他喃喃著重複數遍,突然說道:“當年你師祖出門一趟,迴來就說有了牽掛,就拋下為師找他的牽掛去了……沒想到……你也有了牽掛。”


    公孫嵐愕然:“您不是說師祖年紀大了,腦筋不好,所以走丟了麽?您不是還帶著阿嵐到處去找人嗎?”


    “一去不迴,與走丟有區別麽?”


    公孫嵐嘴角抽了抽,原來師父是被師祖拋棄了……現在自己也因為伴侶要離開他,他當然不肯答應……“要不然,您,您留下?”


    “你願意讓我留在這裏?跟你們一起生活?”


    “當然願意……”公孫嵐見他目光中閃爍著感動,心中越發內疚,“師父,阿嵐自是十分願意的。”


    得到這麽一句話,他心裏的怨氣似乎平了不少,砸了砸嘴,歎了一聲:“唉,為師就你這麽一個徒弟,自是也盼著你過的好。”他拂了拂袖子,掩飾自己的神情,然後說道:“不過,師父也有了些許牽掛,你的好意為師心領了。”


    “額?”


    公孫嵐愣了愣,然後見師父瞄著她的腰身,挑了挑眉,說道:“等生了娃娃,為師再來看你。”


    “等等……”公孫嵐扶著樹站起身,“師父您可以自由來去?”


    “咳……是你師母教為師的法子。”


    公孫嵐整個人抽抽了一下,看著師父落荒而逃。


    她怔怔的站在花樹下好半晌,直到楊戭過來找她才迴過神來。


    “怎麽了?站在這裏發呆?”


    公孫嵐迴頭朝他望過去,那神色仿佛萬裏烏雲破碎,日光乍升,在一瞬間照亮萬裏長空。“子尋!”


    楊戭用手扶住她的肩膀,細細的看著她,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輕鬆。他能感覺到她心中沉重的心事消散了,這就好……


    上窮碧落,下赴黃泉,何其有幸,他遇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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