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人生四大樂事,身為皇子,隻能趕上一個。


    北山彧在喜宴上喝的微醺,一步一步挪近正院,看著處處的大紅喜綢,竟生出近鄉情卻之感,呆呆的在院門口站了好一會。雖說迎親路上時日不短,他卻因為心中抵觸和親沒與她說過幾句話。唯有那日他決意要迴京都,第一次有了交流。


    他不是個瀟灑的人。


    這人生最重要的經曆,他心中十分忐忑,不知與自己相伴一生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從來沒聽說哪位皇子妃被休的,和親更加不可能。所以,北山彧命中注定要與這位高陽公主綁在一起。除非他們二人之中有一個死了。


    高陽公主的眼眸又從他腦海中閃過,他搖了搖頭,美人千麵,他在宮中早就見識過。誰知道這位大安臨時受封的公主,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也許麵上一團和氣,背後心狠手辣。也說不定心中怨恨,存了要弄死他的心,然後就能迴故鄉去了。


    院子裏守候的婢女終於發現了他,將他請進了新房。


    北山彧任由喜婆擺弄,結發,撒帳,合巹酒,神色始終木然。弄的丫頭婆子們心中打鼓,唱過吉祥話,都紛紛退了出去。


    北山彧手中捏了綁著紅綢的喜秤,緩步走到新婦跟前,在心中一萬遍的告訴自己,若不能心意相通,相敬如賓也是好的。若不能相敬如賓,各過各的也就夠了,隻要她不給自己找麻煩……


    這麽想著,北山彧慢慢挑起大紅的蓋頭。然後一雙小鹿似的靈動眼眸突然撞進視線中,令他的心跳仿佛跳漏了半拍。


    不同於崔若進府時的羞澀柔婉,對方的臉頰上雖有紅雲浮現,卻並無扭捏作態,從容對他提起笑意,仿佛是在告訴他,你放心,我並無所求,你盡管寵你的妾,我安然過我的日子就好。


    這種情形讓北山彧覺得,與他結親對於高陽公主來說,也不過是人生無可選擇的一種經曆。她閑散自然,欣然接受,淡然處之,實在比自己強的多了。


    相比之下,他之前站在院子外想的那些,簡直好笑。


    “我……”


    “你……”


    房頂上,公孫嵐蒙著臉,透過瓦片的縫隙,看著屋裏的情形,見二人開口之後,話漸漸說的順暢,鬆了一口氣,招唿旁邊的月息離開。


    等出了四皇子府的地界,月息無語道:“姑娘跑到人家房頂蹲了一個時辰,就聽他們開口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隻是看看四皇子的態度如何。”


    “這個四皇子哪裏有半點皇子的樣子?”


    “那你說,什麽樣才是皇子樣?”


    月息掰著手指頭,說道:“比如,向太子那樣金尊玉貴滿身架子的,或者像六皇子那樣閑散逍遙風流不羈的……還有三公主那樣麵慈心狠詭計多端的!要不就是像咱們王爺那樣,沉穩大度胸有丘壑的……”


    公孫嵐好笑道:“你倒是數的全,不過,皇子說白了也是人,難道就不能有優柔寡斷傷春悲秋的?”


    月息無語了一陣,小聲道:“這樣的皇子能長大成人?”


    公孫嵐目光閃動,說道:“北山彧活成這樣,未必是因為他軟弱不聰明,而是因為他不願麵對一直在逃避。心中有反抗的種子,卻又時時壓抑著不準它萌芽。”


    “這人活的這麽矛盾,早晚要被逼瘋啊!”月息呲牙咧嘴道:“那方大姑娘怎麽辦?會不會也被他這樣的性子折磨瘋了?”


    “清雪是個明白人,從前在大安時便是,看事透徹著呢,從她處理崔若的事情上,就看得出來。”公孫嵐覺得很窩心,今日她們在新房匆匆一見,方清雪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她雖是代表大安來和親,但既然見著了她,一切都聽她調配,會替她牢牢抓住四皇子府。


    “那小姐今天見著方大姑娘的時候,說的那句‘需要與被需要’是什麽意思?”


    “就是與四皇子這種人的相處之道。”公孫嵐見月息不解,便在她耳邊笑說:“就是把四皇子當兒子養。”


    月息震驚的看著公孫嵐,半晌沒說出話來。


    ……


    四皇子府的一幹事情總算過去,京都暫時恢複了平靜。


    但有一個人,卻因為四皇子側妃崔若的事情久久不能平複心緒。


    崔蘊,入東宮的日子不遠了,成為太子側妃,聽著算是光鮮,她卻覺得未知的路途上滿是荊棘。不說太子能否穩居太子之位,後宅之中的事情就夠難應付了。太子已經有了正妃和一位側妃,且身份都比她貴重,分屬各方勢力,且一早就在東宮站穩了腳跟。


    她如今不過是個孤女。


    崔家將她送給太子不過是物盡其用。


    原本她抱著僥幸的心思,覺得自己在太子身邊,隻要能得幾分寵愛,崔家必定會自動靠上前來做她的靠山。但在崔若的事情之後,她漸漸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在得寵之前就淪為犧牲品。


    她需要幫手,幫她得寵。


    然後她想到了燕鴻。


    她知道燕鴻並非良人,也知道他的目的。


    太子是王皇後所出,三公主是王皇後養大。


    三公主處處幫著太子,孝敬王皇後,但她畢竟不是王皇後親生女兒,恐怕是在為將來先皇退位後,鞏固自己的勢力做打算吧?燕鴻是三公主的走狗,她費盡周折讓燕鴻涉足崔家,來討好自己,也是為了來日通過她更好的掌控太子的一舉一動。


    崔家雖沒有明確要支持哪位皇子,但此時三公主在靖國的勢力不可小覷。崔家不敢與三公主翻臉敵對,所以對於三公主的“走狗”燕鴻也不能太過排斥。而卻燕鴻大膽陰險,心狠手辣。殺了靈悟居士之後,崔家更不敢視他於無物。


    並且,燕鴻還捏著崔氏的秘符。若當真借三公主之力強勢號令崔家為其做什麽,事態必將失控,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所以當下兩方相處間都保持著十分微妙的態度。


    也沒有阻止燕鴻與崔蘊來往。


    但崔蘊一直不動聲色,即便心中對燕鴻又愛又恨,時常忍不住受其蠱惑,但她最終還是忍住,沒有主動向三公主靠攏,與燕鴻保持著不冷不熱的距離。


    現在看來,她的掙紮是沒用的。


    三公主,或者燕鴻,早就料到她會有求他們的一天。所以一直沒放棄對她示好。


    那麽,既然必須要合作,她應該想個辦法,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


    北冥宮元合殿,是皇後居所。


    她自從有了身孕便脾氣古怪,怕吵怕驚怕熱怕累。因此偌大的宮殿沒有半點聲音。


    宮女們都侍立在巨大的十二扇落地屏風之後,隔著鏤空的彩鳳雲團聽著裏麵的動靜,隨時準備進去伺候。


    此時裏麵的王皇後安坐在牡丹雕花沉香榻上,由譚嬤嬤陪著,梓川跟螢湖安靜的在兩側低頭站著。


    王皇後閉目養神許久,突然睜開眼睛問道:“今日太子怎麽沒來給本宮請安?”


    譚嬤嬤走到她跟前,說道:“聽說今兒早上,天邊又現出一道天虹,更為絢麗。太子殿下這會還跟君上在禦書房說話呢。”


    “又有天虹?”王皇後皺眉問道:“如今三月不到,又沒雨,怎麽會出現天虹?還一連三日。”


    “說的就是。”譚嬤嬤笑道:“所以欽天監的人不敢怠慢,連忙卜算了吉兇。”


    “結果如何?”


    “說是吉兆。”


    王皇後聞言微微放了心,譚嬤嬤又說道:“天師大人還說,這天虹若能接連出現九日,便是天人下凡之兆,我靖國將大興。”


    “哦?還有這等說法?”王皇後頗有興趣,她無意識的扶著自己的腹部,說道:“那就看看,能不能連現九日天虹吧。”


    王皇後默了默,覺得殿內氣悶,便說要去太湖邊走走。


    如今年節雖過,但天氣還未迴暖,這會湖麵還半冰封著,眾人沒辦法,便也隻能隨她站在這裏吹冷風。好在今日天氣晴朗,此時過午日頭足,能勉強驅散些寒意。


    王皇後遠目望著湖麵上波光點點,不知想到了什麽,說道:“君上已經幾日沒來我宮裏說話了。”


    譚嬤嬤說道:“君上政務繁忙,這段日子少有來後宮的時候。”


    “是啊,百盟似乎又動了什麽心思,沒個消停的時候。”王皇後歎了一聲,轉而說起了選秀的事情,“這宮中又該大換血了。”


    譚嬤嬤道:“您有孕在身,也不知君上會將此事交給誰去操勞?”


    選秀雖然會多出不少對手,但也是拉攏新人的好機會,皇後既然不能主持,其他幾個有資格出頭的,自然是要搶一搶。


    “不是還有太後娘娘在麽?”


    譚嬤嬤一怔:“太後娘娘雖然不再閉宮,但不見得會管這閑事吧?”


    王皇後並不是北山嘯則的原配皇後,先前的文沁皇後,也就是三公主的親生母親,是太後親自給君上選的。而王皇後嫁入皇家之後,太後已經閉宮不出,所以王皇後幾乎沒見過太後幾麵。


    她吐出一口鬱氣,說道:“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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