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慕順著遊廊往前走,眼淚不受控製的往外流,腳下越走越快,好似這樣能把心中的憤懣及怨恨都發泄出去似的。菘藍和蕊朱不知她怎麽能走的那麽快,兩手提著裙子往前追卻怎麽也追不上。


    “啊……”菘藍跟在她後頭急的絆了一跤,蕊朱顧不得去扶菘藍,又不敢大聲喊公孫慕,隻能小聲急問道:“小姐?您這是往哪走?”


    公孫慕被一股怒氣衝的兩眼一抹黑,還哪裏顧得往哪走,隻拚命往前衝,想將那些厭惡的東西遠遠甩開!卻沒防備前麵轉彎過來一個人影,兩人碰了個對頭,公孫慕腳下一歪便往旁邊雪地裏栽倒,那人一驚,急忙伸手去扶卻被公孫慕踩了鬥篷,兩人一咕嚕滾到雪地裏。


    “小姐!”


    “世子!”


    公孫慕頭暈目眩中聽聞“世子”二字,心中頓時一個激靈抬頭往那人看去,竟是北山衡。“怎麽是你?”


    北山衡愣愣的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的公孫慕,愕然之下又覺得十分驚豔。在他眼中,公孫慕雖相貌出眾,性情卻太過傲氣,少了幾分女子的如水柔情,讓人生不出憐惜之心。但今時今日,公孫慕經曆諸多挫折,一身氣韻有了質的改變,此時這一副可憐神色,看上去令人心疼不已。


    “四小姐?你沒事吧?”


    北山衡站起身,看著公孫慕結結實實的摔在雪地上,又不能伸手去扶,有些窘迫。他將來娶了公孫荼,這位就是姨妹,這般衝撞,著實讓人尷尬,好在四下無人看見。他拱手一揖,誠懇道:“是我失禮了。”


    菘藍和蕊朱及時過來將公孫慕扶了起來,見是北山衡也有些慌亂。“奴婢給世子請安。”


    北山衡點點頭,見雪地裏掉落一方絹帕,便伸手撿了起來。他看見帕子繡樣,竟是一怔。“咦,這是三小姐的帕子麽?”


    公孫慕心情本就糟糕透頂,聽見“三小姐”幾個字蹙起眉頭,沒有做聲。菘藍趕緊將帕子接過來,奇怪道:“世子怎麽說是三小姐的帕子?這明明是我們小姐的帕子呀?”


    北山衡愕然看著那帕子,雪白綢緞的帕子上,繡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淩霄花,在花萼不起眼的地方,小小的繡著湘君二字。“怎麽會?湘君明明是……”


    北山衡遲疑著沒有說出口,蕊朱看出不對,試探道:“這是大老爺給我們小姐起的小字,世子難道在何處見過?”


    北山衡的目光猛然轉向公孫慕,遲疑道:“湘君……是你的小字?”


    公孫慕不解的抬頭看她,見他神色明顯不對,疑惑道:“是我的小字,怎麽了?”


    “怎麽會,不可能的……”北山衡愣怔的看著眼睛紅腫的少女,猶豫了一下,還是出口問道:“你可知道‘縱矣’二字?”


    “縱矣”二字一出口,對麵公孫慕麵色大變。


    她十三歲時調皮頑劣,扮成小廝模樣纏著二哥出城到赤心水遊春,當時少年公子們皆喜附庸風雅,做些風雅韻事,其中曲水流觴是最尋常的一件。


    公孫慕十分想要嚐試,卻不敢暴露自己,又不能飲酒。後來就想了個主意,她將自己寫的詩句裝進瓷瓶中拋入赤心水,在其中寫明撿到的人不可以告訴其他人,並指定了迴話時放置瓷瓶的位置。


    當時她一時興起覺得好玩,但沒想到真的有人按照她的話做了,從第一次收到迴複之後,公孫慕便與這個署名“縱矣”的人結識了。從一開始的吟詩聯句,到後來傾訴心中煩惱,二人雖不知對方高矮胖瘦,性別身份,卻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但她畢竟是深閨千金,不能常常出門,大多數時候她就讓蕊朱出府去取瓷瓶。後來此事被姐姐公孫荼發覺,對方再三詢問之下,她便說出了前因後果。


    公孫荼訓斥她胡鬧,問她怎麽敢與不明身份的人書信往來,並逼她與縱矣斷絕往來,不然就要告訴父親。她隻好最後與那人寫了一封書信告別,從此再沒有往來了。不然真的被父親知道的話,將對方揪出來再容易不過。萬一出了什麽事,她這輩子都過意不去。


    雖然遺憾,她卻不想因為此事害了對方。


    北山衡一見公孫慕神色,便知她必然知曉,心中不由湧出一股急切,追問道:“你認識縱矣?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公孫慕皺起眉頭,不知道北山衡怎麽會知道縱矣,還如此火急火燎的模樣,謹慎的沒有開口。


    “世子……難道是三小姐騙了您?”北山衡身邊的小廝川迴,就是當年替他去取瓷瓶的人,話聽到這,不禁說了這麽一句。


    北山衡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認錯了人,喃喃道:“說不定,是她借用了四小姐的‘小字’也說不定……”


    公孫慕聽著兩人的對話,皺眉道:“你們到底再說什麽?”


    蕊朱從北山衡問起湘君時就察覺不對,而且隱隱有了猜測,她看向北山衡,說道:“世子,您若不能確定‘湘君’到底是誰,不如提幾個問題對峙一番?若當真認錯了人,豈不遺憾?”


    公孫慕看看蕊朱,腦中泛起一股清明,難以置信的看著北山衡,問道:“你就是縱矣?”


    北山衡沒有點頭,隻是開口問道:“四小姐,你若是湘君,一定知道縱矣最害怕什麽東西?”


    公孫慕脫口而出:“他怕蛇,因為他小時候被火膽赤鏈蛇咬過。”


    北山衡見公孫慕毫不遲疑的說出了答案,猶如被一記重錘擊中心髒。他聽見公孫慕問道:“你可知道第一迴瓷瓶放在了什麽位置?”


    “天衣閣後院角門的石磚縫。”


    公孫慕看著北山衡的神色頓時變了,她喃喃道:“之後,我是在平雲書館門前的樹上找到的瓷瓶……”


    北山衡看著公孫慕的麵容,聲音不自覺變得輕緩,說道:“你……真的是湘君……”


    公孫慕一時心緒複雜,她萬萬沒有想到,曾經與她相知的友人,如今會以如此尷尬的身份出現在她麵前……


    蕊朱說道:“我們大老爺年輕時有一段日子對五行之術十分著迷,而三小姐生來一身嬌病,早有大師為她卜算過。所以大老爺便用我們小姐的生辰練了手,算出她五行缺水,還饒有興趣的為她取了這個小字。”


    這件玩笑事隻有她們一家人知道,但公孫慕還是十分喜歡父親專門為她起的“湘君”二字,時時都要繡在帕子上。


    “所以……果真是三小姐騙了我……”


    公孫慕和蕊朱對視一眼,眼中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小廝川迴說道:“小的替世子取了最後一隻瓷瓶之後,世子難過了好長一段日子。直到有一次無意中撞見府上三小姐,她掉了帕子,世子見那上麵繡了湘君二字……世子問她是否知道縱矣,她……就承認了……”


    公孫慕捏著帕子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心下的感覺幾乎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她不得不懷疑,公孫荼麵上製止她與縱矣來往,卻早就在蕊朱去取瓷瓶的時候知道了縱矣是誰……然後欺騙北山衡說自己就是湘君……


    之後北山衡就拒了親,一心要等公孫荼的病好起來……


    公孫慕看著他,眼淚不自覺湧出眼眶,浸的眼睛一片通紅。


    北山衡不自覺的往前走了一步:“你!我……”他一臉掙紮痛悔,道:“對不住,湘君……我竟認錯了人,若是兩年前我應了這門親事,你早就是我的妻子……如今,我……竟生生將你推開,要迎娶你的姐姐……”


    “世子!現在還不晚!”蕊朱突然說道:“世子,你要娶的,就是我們小姐!”


    北山衡一愣,蕊朱往前走了一步,低聲將事情的原委簡單說了一遍,然後不忿道:“世子,你可知道我們小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北山衡心疼的看著公孫慕,說道:“湘君,都是我的錯。你放心,我必不負你!”


    兩人的庚帖已然交換,即便外人不知真相,但他們此時已經是未婚夫妻。


    公孫慕淚眼滂沱的看著他,說道:“我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但結果總是好的。”


    公孫慕麵容泛起羞紅之色,低低垂下頭不知該如何迴答。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問道:“世子這會兒來這裏做什麽?”


    北山衡麵色微變,連忙四下看了看,說道:“是三小姐遣人讓我去前麵石橋那裏,說有要緊的事。”


    公孫慕冷笑道:“想必,她是要告知世子,與你成親的是我而不是她。”


    北山衡蹙起眉頭,如果他沒有在此撞見公孫慕得知事情因果,迴府跟母親鬧起來,這親事定然還有波折。


    公孫慕想到自己說不定還被王福家的盯著,不見人影太久容易引起懷疑,便說道:“世子趕快迴去吧,我也得趕緊走了……”


    北山衡低低“嗯”了一聲,直到看著一身紅衣的公孫慕離開視線消失不見才轉身離開。


    隨著二人的身影消失,迴廊轉角出傳來幾聲雪被碾壓的咯吱聲……


    公孫荼的手緊緊摳著旁邊的柱子,一雙眼睛恨意流露,死死的瞪著北山衡離開的方向。“你們,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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