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荼身子太弱,隻是坐了這麽一會麵色便有些泛白,蔣氏趕緊起身說道:“母親,兒媳先帶她迴去了。”


    老夫人拍了拍公孫荼的手,笑容慈愛,那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疼寵。“快跟你母親迴去歇著吧。”


    公孫荼起身跟眾人打了招唿才依依不舍的退下,似乎極留戀與眾人相處的時光。


    老夫人目送蔣氏母女出去,又看向公孫婉真,說道:“你也出來不少時候了,穆家也離不得你,便趕快迴去吧。”


    不是穆家離不了公孫婉真,而是公孫婉真必須要時時刻刻在穆家站住腳。


    她眸中閃過失落,卻並不違背,說道:“是,那女兒便先迴去,改日再迴來探望母親。”其實她還想問問公孫穎被毒死的事情,但老夫人不說,沒人敢主動去提,畢竟有人算計家族內部的利益,如此敏感的問題,誰也不肯貿然出頭去問,萬一惹了閑話或懷疑,就是要命的大事。


    素香已經死了,屍身已經被送出府,明麵上的言辭,是她殉了自己的主子,跟隨而去了。到底有沒有問出什麽,隻有老夫人自己知道。


    公孫嵐親自送了公孫婉真出府,公孫婉真十分欣慰,猶豫再三還是迴頭對她說道:“你初到靖國,雖有了大致的了解,但對各個家族內部的事情必然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玉休和千山兩個丫頭都是母親跟前得力的,一個穩重,一個伶俐,叫她們與你細細說一說,好叫你心中有數,出門在外時,行事也好掌個分寸。”


    公孫嵐雖然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用意,但聽她親口說出來,還是不禁動容。


    這就是所謂的親生母親吧。


    雖然她曾因家族舍棄了自己,讓自己流落在外,但心頭的疼惜卻在相見之時從各處滲透出來,擋也擋不住。方才公孫嵐看著蔣氏對公孫荼毫無留的寵溺時的那點羨慕,頓時消散了。


    雖然以後麵臨抉擇之時,公孫婉真也許還是會選擇家族而放下她,但以後的事誰又知道呢,這樣的溫情能有一天也是好的。想及此處,她露出真心的笑容對公孫婉真說道:“多謝母親掛念,女兒必定小心行事。”


    公孫婉真又不禁紅了眼眶,抓著她的手囁嚅半晌,卻沒在多說什麽,轉身上了馬車。


    ……


    公孫嵐與楊戭都在適應新的環境和親人,感受著周身人事的轉變。燕鴻也不例外,但相比於公孫嵐和楊戭,他的處境要危險的多。


    第一個難而又難的難題,便是唐念。


    燕鴻著實沒有想到,公孫嵐會放過唐念的性命。而此時,他也已經深刻的明白了公孫嵐此舉的用意。他對唐念的絕情,是他此時滲入燕家最大的障礙。


    一個女子的恨,往往比想象中更為可怕。


    寶頂華蓋的馬車停在寶祥閣門前,明麗的錦緞車簾被輕輕掀動,簾角墜著的碧玉珠飾玲玲作響,十分悅耳。一個身著湖綠羅裙的嬌俏侍女率先跳下馬車,又轉身去扶裏麵的人。“小姐,請下車。”


    一隻素淨纖長的玉手扶上車簾,緊接著露出了沉靜微寒的麵容,發間步搖上長長的銀質流蘇垂在臉側,與耳垂上色澤柔和的翠玉耳墜相互輝映,才為女子冷厲的麵容增了幾分靈動。“紫蔻,你去裏麵問問,我要的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青衫素履,一步步走下馬車。


    燕鴻看著眼前的唐念,一時怔然。從前的唐念也靜,也素。但敏銳如他,一眼便能看出對方是裝出來的清冷。為的,是襯她這一身如墨如蘭的素淡皮囊。然而她生就這樣一副容貌,但她心中摯愛的,卻是世間極致的富貴權勢。


    對,他記得,唐念曾經與她說過,最喜牡丹真國色,最愛那樣的熱鬧繁華。


    而今時,燕鴻發現,眼前的女子,不用再裝腔作勢,也真的由內而外都透著沁骨的寒意。


    他知道那是什麽,那是恨。


    “嗬……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來見你……”燕鴻乍然聽見對方問話,語氣陌生而厭惡,不禁蹙起眉頭,目光轉動間,突然看見唐念左手潔白的皓腕之上赫然刺著一朵極其豔麗妖冶的牡丹。她的膚色本就白皙的近乎透明,此刻濃豔與素色相衝,另燕鴻的瞳孔狠狠一縮。


    崔蘊見燕鴻盯著她手腕上的刺青,不由嗤笑道:“原來是個登徒子……”


    這是迴到崔家之後,她找人為她刺上的,代表了她的新生。現在,她不再是唐念,她是崔蘊!是崔家的小姐崔蘊!


    燕鴻聽見她的話,麵上閃過難堪的怒意,卻壓抑著重新抬頭,說道:“阿念,是你。”


    “阿念?嗬……誰是阿念?!”


    崔蘊生母早亡,從小跟隨父親流浪在外,雖沒有受多少苦,但她卻十分豔羨世家貴族女子的生活。但她沒想到,原本她就應該生活在這樣的家族之中,隻因父親受命於家族去找秘符,這才帶著她流浪天涯。得知這一切的崔蘊對自己的父親生出了怨念,更對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卻在危難之時棄她不顧的燕鴻生出了滔天的恨意。


    他們父女的生活,全是因為這個燕鴻被毀。而燕鴻竟然還恩將仇報,視她若敝履!


    崔蘊在得知自己是清河崔氏的小姐之後,曆盡艱辛迴到崔家,才知道父親為了尋她出了事,已經死了。她現在無父無母,雖然迴到族中,卻受崔家其他小姐排擠……這一切都是因為燕鴻,但她也並不是什麽簡單好欺負的角色,她利用父親對族中的功勞,和自己多年經曆的苦難,換取了家族的補償!


    她現在,是真真正正的世族千金,名門閨秀!


    “我是崔蘊!”


    容貌未變,但她的神情與眼神已經與從前截然不同。燕鴻覺得,此時此刻他所見到的,才是真正的唐念,曾被她深深藏在心中的一麵,在迴到崔家之後徹底覺醒。驕傲跋扈,滿是世家小姐的高高在上和目中無人。


    然而,女人就是女人,即便擁有再鋒利的爪子,也不過是個女人!


    燕鴻露出笑容,神情也緩緩放得輕鬆,狹長的雙眼溢滿了溫柔之色。襯著他絕世的麵容,足以驚豔任何人。他說道:“好,蘊兒,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崔蘊身形一滯,卻很快露出一抹冷笑。她上前幾步,與燕鴻麵對麵站著,二人隻有一掌之隔。燕鴻甚至能聞到她口中嗬出的芬芳,隻聽她輕聲說道:“收起你的招數,你這副麵容,的確勾人,不過,本小姐已經不再稀罕。你不如去公主府做個麵首,可堪相配!”


    說完這話,崔蘊隻覺得十分暢快,她挑釁的看著燕鴻,等著他橫生怒意,暴跳如雷。但對方卻隻是微微一笑,更近一步,伸出手將她禁錮在馬車壁上,說道:“蘊兒,現在的你,更讓我心生歡喜。”


    崔蘊後背緊緊貼著車壁,整個人異常僵硬,她雙目圓瞪驚愕的看著燕鴻,半晌,她伸手狠狠推開攔在身前的人,冷冷道:“好狗不擋路!”


    燕鴻看著走進寶祥閣的崔蘊,嘴角緩緩挑起一個笑容。


    雖然三公主能讓他在崔家落腳,卻無法幫他立足。他是博陵崔氏的表少爺,此時迴到清河崔氏,地位比一般的下人還不如。就算手中握著秘符,也沒有人會聽他的,還會時時招來殺身之禍。


    想要在崔家掙得一個地位,一切都隻能靠他自己。而崔蘊,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他又怎麽會放棄呢?


    ……


    芸籮院,玉休和千山跪在錦墊之上,恭恭敬敬的磕頭,如此,她們便算是重新認主了。


    公孫嵐沉默望著她們,一時沒有開口,兩個丫頭也不多問,隻靜靜跪伏在那裏,無比溫順。月息衝著暮春眨眨眼睛,詢問她小姐這是什麽意思。暮春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按理來說,自己的親生母親的饋贈,定沒有不好的道理,但公孫婉真牽扯了公孫和穆家兩大家族,這就有些複雜了。


    她對公孫嵐的疼惜和愧疚是真的,但也要看這母女情落在什麽事情上。與家族相比,或是與她的夫君穆宸相比,亦或是與她的另外一雙子女穆清淺和穆歸常相比,公孫嵐能排的上第幾呢?


    “你們起來吧。”公孫嵐不知道公孫婉真的母愛能分給自己多少,但有總比沒有好不是嗎?然而,她卻不會對公孫婉真送來的人百分之百放心。人是好是壞,還要她自己看清楚才行。


    玉休和千山乖順稱是,靜立在原地等公孫嵐問話。公孫嵐輕笑道:“你們是從前就跟著母親的?”


    玉休笑著開口答道:“是,奴婢兩個是大姑奶奶出閣之前就在身邊伺候的,正是在這芸籮院。”


    公孫嵐早就知道自己住的院子是當年公孫婉真所住的閨閣,當下也不驚訝,隻是點了點頭,說道:“嗯,我知道了,你們兩個先跟著暮春下去休息整理一下吧。”


    二人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她們以為公孫嵐會立即問起穆家的事,至少也應該問問自己同母異父的兩個弟妹吧?然而對方竟然隻問了一句話就讓她們去休息了。


    她們一時有些遲疑,公孫嵐卻已經起身走到案前,看起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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