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一族在靖國是首屈一指的大族,但也並非隻手遮天。內部錯中複雜的關係自不必說,與外部各族之間的聯姻,人情往來定然更加龐雜。誰有知道這其中到底藏著什麽詭計和謀劃呢?


    她之前對自己的生母一無所知,也就無從查詢家族及其有關的事宜。但現在,既然已經明確了自己和母親的身份,也就有了可以著手的方向。哪怕是公孫這樣的龐然大物,她也沒什麽好怕的。因為她對這個家無所求,無欲則剛。


    暮葉聽完紀爾嵐的猜測有些惶然,說道:“可是……夫人她,怎麽會讓公孫家的人對您不利,甚至追殺您呢?她必定是不知情的,不然,也不會這麽久都不露麵……”


    紀爾嵐笑著搖搖頭,說:“怎麽會,她對這一切定然是一清二楚的。但她對我的事情,興許根本就沒有話語權,更無法左右我的生死。又或者,她並不在乎……”


    她的母親雖是再嫁,但以公孫家族的地位,再嫁之人的身份也必定不簡單。所以,她並不單單隻有“紀爾嵐生母”這一個角色。或許,她現在還是另一個龐大家族的當家主母,身下還有其他的嫡子嫡女,牽一發而動全身……


    暮葉還想說什麽,月息從外麵推門進來,氣悶道:“姑娘,這公孫家,上上下下的嘴巴都緊的很,不過,我看她們的態度,倒不像有惡意……”


    如果是之前,暮葉聽了她的話可能會放心一些,但現在卻不敢這麽想了。她轉頭對紀爾嵐說道:“果真,就像姑娘說的。她們之所以不表明態度,是因為還沒有摸清姑娘是否能在此立足。”


    原本紀爾嵐隻是對自己的身世有幾分好奇,並沒有多少要追究到底的心思,更沒有想到要在靖國立什麽足。也許是因為前世的關係,她對自己的生母也沒有太多的念想和執著。然而,在她鋒芒畢露之時,就早被知情人給盯上了。就算她不來靖國,也會有人找到她,不然,公孫羨就不會出現在她麵前。


    “這樣也好,風平浪靜豈不是很沒趣味。”紀爾嵐忽然有點期待,那些想要擺布她的人,不知道會用出什麽招數。但她決不會讓招惹她的人過的舒坦。


    又是毫無波瀾的幾日過去,這日清晨,府裏下人似乎變得忙碌起來,來去匆匆。就連月息這麽粗神經的人都察覺到不同。


    “我瞧她們的樣子,像是有什麽人要來……”


    暮葉巴著兩隻眼睛看向紀爾嵐,等她說話。就聽見外麵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一個聲音說道:“去跟嵐小姐通報一聲,這是老夫人命人給小姐裁製的衣裳。”


    不是表小姐,也不是家族排行第幾的小姐,而是“嵐小姐”。果然如紀爾嵐猜測的沒錯,她的身份,還未明確。


    一直在院子裏伺候的小丫頭進門稟了一聲,紀爾嵐笑道:“讓她進來吧。”


    小丫頭應了一句,立刻帶了人進來。


    藍衣婢女態度恭敬穩重,笑容溫和,讓人看上去十分舒服。但目光間,少不得對紀爾嵐的打量,抬眼見到她的容貌,驚訝之色一瞬而逝,緊接著規規矩矩的行禮道:“奴婢靈懷,給嵐小姐請安。”


    紀爾嵐微微笑道:“起身吧。”


    靈懷應聲而起,聲線平緩,語速利落,說道:“今日大姑奶奶要迴府來看望老夫人,老夫人說了,正好趁這個機會,讓嵐小姐跟大家見一見。這是日前為小姐趕製衣裳,奴婢伺候您換上,一會就要去拜見老夫人。”


    暮葉和月息聞言一怔,大姑奶奶,不就是老夫人的嫡長女,紀爾嵐的生母麽?今日迴來,是特地來看她們姑娘的?


    紀爾嵐早預料到今日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但聞言仍舊神色平常,說道:“即是如此,有勞稍等片刻。”


    暮葉聞言趕緊接過靈懷手中的衣裳首飾,說道:“不敢勞煩靈懷姐姐。”


    靈懷早有耳聞,這位大姑奶奶流落在外的女兒行止十分不同尋常,但對方知道馬上就能見到自己的生母,卻怎麽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但她雖然訝異,麵上也分毫不露,隻在心中更慎重了些。順勢將東西交給暮葉,接過月息的茶,欠著半個身子坐在小杌子上靜靜等著。


    暮葉抖開衣裳,見是一身藕荷色的齊胸儒裙,搭配玉色批帛,寬幅的裙擺間用金線繡滿了卷草紋路,淑雅而不失活潑,十分適合紀爾嵐的年紀。“哎呀,這衣裙,真是漂亮。”


    靖國女子以德為榮,不好以色示人,因此衣著端莊大氣,偶有小女兒嬌媚,也是清麗脫俗。紀爾嵐本就不是什麽柔弱的小女子,更適合這樣的裝扮。她往那些首飾頭麵上一一看過去,華貴豔麗的有之,柔婉素淡的亦有之。


    如此明顯的試探,不知是老夫人的吩咐,還是其他人有新作為。她低聲對暮葉耳語道:“若有機會,問清楚這衣裳是誰的手筆。”


    暮葉點點頭,一邊給紀爾嵐換衣裳,一邊用眼神擔憂的詢問。紀爾嵐輕輕搖頭,示意她不用緊張。暮葉按照衣裳的樣式給紀爾嵐重新梳了單螺髻,隻配了一支簡單的碧色玉簪,越發讓她顯出一種隨性輕盈的靈氣來。


    換好衣裳走出屏風,紀爾嵐問靈懷道:“不知老夫人可還有什麽別的交代?”


    靈懷見她的裝扮心中暗暗讚歎,又見她稱唿自己的外祖母為老夫人,不禁訝異,但轉念一想,也就明白過來,對方也沒有將公孫當成自己的家人呢……她說道:“嵐小姐放心,您隻需跟奴婢去敬雲堂便好,其他的,並無特殊安排。”


    紀爾嵐點點頭,帶著月息和暮葉跟著靈懷出了居住半月的小樓。一行人沿著抄手遊廊迂迴前行,迴廊外的木蓮花滿枝頭,豔華灼灼。靈懷見她似是十分喜歡,便主動解釋道:“府中屬老夫人和大姑奶奶最愛奇花異草,這都大姑奶奶出閣之前在府中時命人種下的。”


    一句話,透露出兩個意思。第一,老夫人和大姑奶奶性情相合,母子情份十分的好。第二,大姑奶奶出嫁前,在府中地位超然,頗受寵愛。


    但那也都是“出嫁之前”的事了,身為公孫家的嫡長女,受寵是必然,與之相隨的,還有被寄予厚望。所以公孫菀真的第一莊親事,想必曾經掀起了不小的風波。所以現在她在公孫家族的地位,還不能就此定論。


    遠遠望見敬雲堂的院子,便已經有人在門前等候。黃衣婢女見了紀爾嵐和靈懷過來,麵上團起笑容,朝紀爾嵐行了禮,說道:“嵐小姐來了,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奶奶小姐都在裏麵等您呢。”


    好大的陣仗!


    紀爾嵐微微眯起眼,看見朝陽的光芒映在屋瓦之上,一片耀眼奪目的橘紅,她唇角挑起笑容,說道:“走吧。”


    靈懷越過其他人,親自為紀爾嵐撩起簾子。黃衣婢女詫異的看她一眼,在門口柔聲稟報道:“老夫人,嵐小姐來了。”


    紀爾嵐聽見一個並不怎麽蒼老的聲音說道:“讓她進來吧。”


    黃衣婢女轉身讓過紀爾嵐,帶著她走進屋子。


    一屋子的人,站著的,坐著的,一時間都朝門口望過來。在看到紀爾嵐的一瞬間,驚訝,好奇,探究等各色目光霎時凝聚在一起,宛如冰刀霜劍,要將她剝離開來看個仔細。其中唯有一道目光與眾不同。


    那婦人在見到紀爾嵐的那一刻,便立即起身,目光中愧疚夾雜著憐惜心疼等種種情緒,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欲語還休。紀爾嵐看著她,見她錦衣華服,容貌明媚豔麗,在滿堂錦繡之中,即便沒有起身的動作,也是十分顯眼的。


    這位,想必就是她的母親公孫婉真了?


    室內極靜,換做任何一個人都要被這種無形的壓力壓的喘不過氣了。但紀爾嵐不過是稍有停頓便迴過神來。步態從容的朝屋子內的眾人行禮。


    上座的老夫人目光銳利,麵上雖帶著笑容,但並無幾分真切。她見紀爾嵐如此行止頗感驚訝。即便是生在眼前,長在眼前的家族子女,在如此場合,都要卻步幾分,這丫頭竟絲毫不怕。她凝目端詳了片刻,臉上才露出緩和的笑意,說道:“我瞧這孩子的品貌,竟與婉真年少時有七八分的相像。”


    眾人一聽這話,便知道老夫人對這位的印象不錯,都紛紛附和起來。一個年約四十的婦人與老夫人坐的最近,舉止尤顯溫和大度,正是大夫人薛氏。她一臉慈色的看著紀爾嵐,笑道:“是啊,這孩子讓人一見就覺得親切,如此出色,竟將府上的小姐們都比了下去。”


    紀爾嵐的樣貌並非絕無僅有的傾世美人,但她膚白如瓷,眉目間顧盼神飛,尤其是一雙眼睛明亮漆黑,凝眸時沉若黑海,流動間又仿佛含著波光雲霞。整個人帶著公孫婉真身上十足的明媚,又有三分宋展清雋,再加上她曆經世事而形成的獨特氣質,讓她一出現,便成為最受矚目的存在。


    她不驕不躁神態自若,福禮迴到:“您過獎了。”


    老夫人眉目疏闊,笑意比方才更真了幾分,欣慰道:“這孩子,到底是流落在外,與咱們生疏了,你該叫我一聲外祖母才是!快坐到我身邊來,讓外祖母好好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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