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如珺站在院子當中,展目望著牆角幹枯的梅枝,深深淺淺的花瓣落於樹根,漸漸腐爛。那些埋葬在泥土之間的殘敗顏色,就如同她現在心情,不甘且悲憤。


    滿府的下人都在忙碌,忙著騰挪院子。紀天姀滿臉厭惡:“若不是因為她,咱們現在就和姨娘搬到那邊去了。”


    府中的院子多了,兩姐妹本可以各自選了院子分開住,但紀天姀很快就要出嫁,便省了這處麻煩。紀如珺看著她一心隻想著自己心裏那點盤算,從頭涼到腳。“大姐姐,姨娘死了,你怎麽想?”


    紀天姀氣悶的沉默了片刻:“還能想什麽?人都沒了。”


    紀如珺氣的不知說什麽好,她真想問問紀天姀到底是不是人?就算姨娘這次做錯了,連累了她們,那也是她們的生母,為她們打算了半輩子的人。“大姐姐沒想過替姨娘報仇嗎?”


    “當然要報,就算沒有姨娘的死,我也會和紀爾嵐死磕到底!”紀天姀恨得牙癢癢,為什麽老天如此不公?!自己要嫁給一個瘸子,她卻有新科狀元上門求娶,而且這人還是洪晏。


    紀如珺抬臉看了一眼紀天姀,知道她對付紀爾嵐隻是為了自己,並不是因為姨娘,但這也沒關係,隻要她有這樣的心思就夠了。她目光中滿是恨意,話卻依舊輕軟:“大姐姐你說,今日二姐姐突然對薛姨娘發難,是因為什麽?”


    “這有什麽好疑惑的,自然是為了給秦氏出氣!”


    “那二姐姐會怎麽對李嬤嬤?那個月息有功夫在身,會不會趁機給李嬤嬤打死?”紀如珺邊說話,邊深深看了木香一眼。木香會意,接話道:“二姑娘身邊的人不會那麽沒有分寸,若李嬤嬤死了,與薛姨娘那邊可就結了仇了,傳出去,別人也會說二姑娘不知輕重,落下話柄。”


    紀天姀眉毛一挑,好笑道:“你們倒是心善,若真出了這樣的事,我拍手叫好還來不及!”


    紀如珺悶著沒說話,木香說道:“二姑娘心眼多的很,不過是想給薛姨娘一個下馬威,不會打殺李嬤嬤。”


    紀天姀眯起眼睛,說道:“不如,咱們想辦法弄死這個李嬤嬤,促成這件事如何?”


    紀如珺下了一跳:“大姐姐,你可不要亂來。”


    紀天姀瞪了她一眼,對木香說道:“木香,晚些時候,你去看看李嬤嬤那邊是什麽人在守著。”


    “大姐姐,木香來迴走動太過顯眼,不如叫別人去吧。”


    木香感激的看了一眼紀如珺,說道:“咱們府上新闊了宅院,買了不少小丫頭進來,隻是現在還沒摸透性子,叫她們去做這樣的事情,也不太不妥當,不如讓如兒去。”


    說到如兒,紀天姀便覺得惡心,她發現這賤丫頭竟然對洪晏存著不該有心思。“讓她去也好,若是做好了往後我也不再折磨她,若做不好,便自認倒黴吧!”


    紀如珺扯住紀天姀的袖子,說道:“大姐姐,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紀天姀將袖子從紀如珺手中扯出來,皺眉道:“我不像你,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反正我就要出嫁了。就算被人發現我弄死了李嬤嬤,又能怎麽樣?薛寶月能將手伸到阮家去?”


    紀如珺看著紀天姀的背影,心頭發狠:“姨娘您等著,阿珺會給您報仇。”


    春寒仍舊浸染著暗夜,李嬤嬤被關在陰冷漆黑的柴房中,環抱著手腳縮在角落。


    她知道二姑娘身邊的人會功夫,三兩下就能將她折騰個半死,所以從被帶走關在這裏,她的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


    但對方並沒有什麽動靜,隻是將她仍在這裏就不管了,仿佛真的隻是小小的懲戒。


    她在大戶人家伺候,摸爬滾打一路過來什麽沒見識過,這點小懲罰最多讓她染點風寒。她心中暗自思量,難不成對方真的是雷聲大雨點小?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婢女說話的聲音:“二姑娘吩咐了,就將李嬤嬤關在柴房三天三夜,不給水不給飯。”李嬤嬤能聽得出來,這聲音就是白天將她帶到這裏的月息。守門的兩個婆子連忙答應下來,然後是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四周再次恢複了平靜,李嬤嬤鬆了口氣,三天,沒水沒飯,難熬是難熬了些,但這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麽。


    柴房不遠處,一個黑影悄聲退走,月息站在暗處看見是如兒,便迴了空山小築去稟報:“姑娘,蘭若閣那邊果然來了人。”


    紀爾嵐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骨刀,說道:“那兩個守門的婆子,是薛姨娘買通過的,你方才說了如何處置,她們一定會去告訴薛姨娘。”


    薛姨娘放了心,就不會緊緊盯著李嬤嬤這處,蘭若閣就有了動手的機會。等李嬤嬤死在紀天姀姐妹手裏。她們也就不會輕易與薛姨娘結成一線來對付秦氏。


    暮春欲言又止,紀爾嵐看了她一眼,道:“怎麽吞吞吐吐的,有什麽話你說便是。”


    暮春比其他幾人都聰慧些,也能想到紀爾嵐用意,便說道:“姑娘處處為了太太謀算,太太卻總是懷疑姑娘,不聽姑娘的勸告。”


    紀爾嵐何嚐不知道秦氏的變化,但自己也要盡人事,剩下的,就聽天命吧。在離開大安之前,她會把自己能做到的都做好。“你說的我都知道,但她是我阿娘。”


    夜半,李嬤嬤接了門外兩個婆子的棉被和饅頭,低聲道了謝。


    一個婆子小聲說道:“嬤嬤見諒,我們也隻能做到這些。二姑娘叫人特意吩咐過,不準給嬤嬤留蠟燭等易燃之物,免得出什麽意外。我們不敢違背二姑娘的意思,您就摸黑吃些東西吧。這邊也沒什麽事,我們就不在這陪您了,淩晨再過來將被子收走。”


    李嬤嬤再次道了謝,聽見柴房的門吱呀一聲關上,哢噠一聲落了鎖,再沒有別的動靜了。她咬了一口饅頭,還有些溫軟,心頭一鬆。看來那二姑娘也不過是麵上厲害,紙糊的老虎罷了。


    填飽肚子,又有了棉被保暖,李嬤嬤也沒那麽冷了,迷迷糊糊有些困倦,淺淺睡了過去。


    一絲光亮由遠及近,透過門縫投在眼皮上,李嬤嬤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直到那光亮越過柴門到了她眼前,她才清醒過來。撲麵而來的熾烈火熱讓她頭皮一炸。


    火!怎麽會有火?“救命!來人啊!快來人放我出去!”


    然而那火瞬間就沾到了她身上,將她的頭發燒出了糊味。“來人!救命啊!”


    李嬤嬤拚命大喊,到底是怎麽迴事?難道二姑娘嘴上說隻關她三日,實際上是準備要燒死她?


    柴房外,如兒被踢翻在地,裝火油的小桶滾落在一旁。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站在那裏虎視眈眈的看著她,她想跑,可她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全身篩糠似的抖動……


    王婆子呲著呀嘲諷的看了她一眼,扯著嗓子喊道:“走水了!柴房走水了,有人放火了快來人!”


    四周的下人被這聲音驚得一個軲轆從被窩裏爬起來,披著衣服趿拉著鞋子從屋裏奔出來。火勢衝天,將整個柴房都淹沒了,旁邊緊挨著的下人房卻剛沾了些火苗。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這火勢不正常。再一看,倒地的丫頭旁邊還倒著裝火油的桶,頓時明白過來。


    一瞬間眾人都有些遲疑,這是有人吩咐的?誰吩咐的?有人想要李嬤嬤的命,那……這火該不該救?


    那王婆子一瞪眼,吼道:“還愣著做什麽?還不趕快救火!”


    她是紀爾嵐找來看護內宅的婆子,平日裏就是一副兇神惡神的模樣,但人其實不壞。眾人見她發號施令,下意識的聽從,紛紛從到井邊打水滅火,然而柴房本就是堆放柴禾的地方,燒的飛快,此時李嬤嬤的叫喊聲已經弱的聽不清楚了。


    各個院子裏的人都從各處趕來,看著大火,神色各異。秦氏和紀成霖也匆匆趕來,紀成霖見到此處的狼藉,怒道:“這是怎麽迴事!救火!快救火!”


    “李嬤嬤!”


    薛寶月一聲淒厲的痛哭,就要撲上前去救人,卻被丫頭婆子一把拉住。“姨娘,您可不能過去,火勢這麽大,李嬤嬤恐怕已經兇多吉少。您可不能搭上自己啊!”


    紀爾嵐站到紀成霖身邊,一言不發的看著四處下人忙碌救火。如兒隻在柴房一圈撒了火油,火勢一起,眾人就被王婆子叫了過來,所以火很快被滅的差不多。但柴房的門上被潑了不少火油,李嬤嬤被堵在裏麵出不來,等門著沒的時候,裏麵的柴禾和棉被已經燃了起來。李嬤嬤身在火中,就算能活下來,定然也被燒得沒有人樣了。


    薛寶月淚流滿麵,“嬤嬤……”李嬤嬤是她的奶娘,從小就在她身邊伺候,與她母親一樣親近。她撲到如兒跟前,扯住她的衣襟拚命搖晃:“我認識你!你是紀天姀身邊的丫頭!你說,你為什麽要放火燒死李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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