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氣,寒涼不減。紀爾嵐的傷勢經過兩三個月的調養已經完全恢複,連疤痕也隻剩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她緩步進了觀雲居的小書房,紀融的身影伏在書案上,正認真的讀著什麽。


    這幾日眾人都為了春闈之事而忙碌,王大人也不例外,紀融便暫時迴到了紀府讀書。他十歲年紀,相比紀爾嵐重生的時候長高了許多,此時已經是一副小小儒生的模樣。紀爾嵐站在門口靜靜看著他,不知怎麽就想起前世。


    燕淩傾將繡鞋踩在紀融的臉上,得意的笑著,逼迫他在紀爾嵐臉上動刀子,他一臉的倔強,死命不從。想到這些,紀爾嵐心中一熱,輕輕敲了敲房門。紀融抬起頭來,看見是她不由笑道:“姐姐!”


    紀爾嵐示意暮春將福餅放下,說道:“再看什麽?”


    紀融將手中的幾篇文章遞給紀爾嵐,說道:“是洪晏寫的幾篇文章,先生說極是不錯,讓我看一看。”


    紀爾嵐自然隻是洪晏有不世之材,否則也不能年紀輕輕就能站到皇上跟前。她拿過大略看了看,問道:“王大人可曾點評此人?”


    “先生倒沒多說,隻說了一句。”紀融目光閃亮,似乎對洪晏十分敬佩,說道:“先生說,洪晏若考不中,才是件稀奇事。”


    紀爾嵐看著紀融眸中的光彩,淡淡‘嗯’了一聲。紀融以為她是對做文章的事情不感興趣,便拿起一塊福餅說道:“這是阿娘為舅舅做的嗎?”


    紀爾嵐點點頭。秦氏雖然極力勸說舅舅應考,但心中想必還是沒報多大希望的。念叨了好幾迴,隻要能進三甲,即便是‘同進士’,也能到地方謀個一官半職,她也就滿足了。紀爾嵐卻不這麽想,她能在秦城身上看到‘鴻儒’的品質,可秦城偏生又是一副不會拐彎的性子,要知道,無論在什麽樣的君王跟前,直臣都是最難做的。


    但,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命運。


    “姑娘,阮家太太同表少爺來了。”


    紀爾嵐應了一聲,對紀融說道:“跟姐姐一起去前麵見客。”


    阮寧自從上京,幾乎每日都紮根在紀府,與秦城等人在一處,雖然阮氏覺得根本就是秦城從兒子這裏借光,卻還是得前來紀府道謝。


    紀融微微皺了皺眉頭,顯然不太想去,卻十分聽話的起身跟他對阮寧那一家子沒什麽好感,阮寧退了紀爾嵐轉而與紀天姀定了親,雖說現在看來是件好事,眾人也都知道是阮寧有眼無珠,卻依舊中傷過紀爾嵐。他不太想去,卻不能不懂禮數,因此十分聽話的起身跟紀爾嵐去前麵。“姐姐,將來弟弟一定給你撐起門麵來!”


    紀爾嵐訝然看著紀融,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然就知道嫁出去的女兒要靠娘家撐門麵了?她欣慰又好笑,痛快道:“好。”


    紀融見她信任的神色,心中不由高興起來。姐姐能信她,母親卻不肯信她。每次母親都會跟他說,隻要他平安順遂便知足了,千萬不要惹事得罪了旁人。紀融不以為然,他是男子,將來要成為頂天立地的人,保護家人是他應該做的。不止是他,大哥也是這樣想的。


    將來他與大哥一文一武,定然能保護母親和姐姐一輩子安康快樂。


    花廳中,劉氏一邊說話,一邊驚訝的看著秦氏。她們已經小半年沒有見到,秦氏竟像變了個人似的,說話舉止與從前天差地別。


    都說秦氏通過方夫人與京中不少人家的夫人都見過麵,平日能說的上話的也有幾個。她還覺得不可能,秦氏那麽懦弱膽小的人,從前在顧姨娘跟前都被欺負的死死的,到了阮家也是不敢說話的模樣。怎麽幾個月不見,竟就變化這麽大?


    “這些日子不見,你氣色越發好了……”


    秦氏有些不好意思,自從到了京城,日子一日比一日順心,她的氣色的確越來越好,甚至比幾年前看上去還要年輕不少。若不是最近為了紀成霖的事情心煩,恐怕要比現在還好有精神些。她笑道:“都是爾嵐那孩子,特地請了郎中為我調養身子,倒是真有效果。”


    劉氏不禁眼紅起來,哪個女子不想多年輕幾年,可隨著家中事務繁重,兒女長成,那些歲月積澱下的皺紋,越發深刻的在麵容上留下了痕跡。從前老爺對外麵的春色並不看重,現在卻常常借口應酬在外麵逗留。不知是因為她老了,還是被京城的繁華迷了眼。


    總之,兩人進京之後,已經幾次發生口角。想到這些,心中不由有些不痛快,看向秦氏的目光也多了幾分不順眼,難道真是風水輪流轉?“不知是哪家的郎中,手段果真有這樣的效用?”


    秦氏的品貌有所改變,可到底保養上相比於上京貴婦們還是略顯粗糙。她笑道:“並非哪家的郎中,而是我府上的坐診大夫,兄妹二人的醫術都不錯,若舅太太想查看一番,我這就叫人過來。”


    劉氏聽聞此言,自然是樂意的,秦氏便讓阿潭去叫蘇穀來給她診看。


    阮寧在一旁有些不耐煩,想給母親使個眼色,母親卻始終盯著秦氏山上下下的打量。


    秦氏性情在紀爾嵐的指引之下轉變不小,再加上方夫人時常的提點,此時既有低門小戶婦人的‘粗’,又有京城貴婦們的‘細’。總得來看,倒是舉止大方又沒什麽壞心思,還是有不少人願意結交的。更何況,紀成霖與紀爾嵐此時在京城的名氣越來越大。


    阮寧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越發後悔。今日他同母親上門來拜謝,還是趁機探聽一下他與紀天姀的親事。


    程家。


    一聲尖叫聲劃破府中的安然,程夫人身邊的兩個大丫頭滿臉慌張的率先從房裏衝出來,程少章剛院門口,聽見這一聲異常的尖叫,二話不說就衝到跟前,正好堵在兩個丫頭前邊:“怎麽迴事!母親在裏麵?”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誰也沒敢吭聲,卻一步也不敢往外挪動了。各處的幾個小丫頭聽見動靜忙從各處奔過來,連聲問:“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這時候,偏廈卻發出咣啷一聲。


    “誰!”程少章立刻帶人拐過正房往那邊過去。眾人奔過來一眼就看見偏廈的拐角處人影一閃。“給我抓住綁起來!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人竟然敢來侯府做些偷雞摸狗之事!”


    那人影被程少章重重一腳踢在小腹上,痛的死去活來,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就被人扯著膀子揪了起來,捆了個結結實實。他頭發散落,擋住了臉,讓人看不清相貌。“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咦……這聲音……”


    院子裏的丫頭們都聽這聲音耳熟,程少章自然也聽出來了,頓時臉色泛青,“立刻去請父親來!”


    程頤哪裏用人請,早就聽見了府裏的動靜,“章哥兒!怎麽迴事!”


    “父親,母親近日來睡不踏實,兒子心中記掛,今日過來瞧瞧,沒想到撞見這個可疑之人,此時潛入府上必定有什麽企圖。父親不可輕饒此人!”


    程頤麵沉如水。朝地上那人看去,雖然那人埋頭捂著臉,卻分明是個男子。一個大男人青天白日為何從王氏的房裏如此狼狽的出來?


    王氏是他的發妻,兩人相敬如賓多年,雖然隻有程瀟瀟一個女兒,卻情分深厚。之前雖然因為表妹林佩兒的事情鬧了幾陣,但他心中也沒有對王氏生出嫌隙,可此時,他心下卻冷了幾分。


    程頤朝那人看去,他低低垂著頭,身體微微發抖,竟是一聲也不辯駁。他心下更添了幾分疑惑,總之,此人不可輕易饒恕!“來人!先將此人打二十大板!”


    那人身體一陣巨顫,猛然抬頭就要開口,程少章卻頓時勾起腳踹在他的喉嚨上,讓他不能發聲,以防父親聽出他的聲音不好處置:“這等惡人!還不趕緊動手!”


    程少章素日練武。雖不見得有多厲害,這一腳卻是實打實的用了力氣。那人被他踢得一陣猛烈的咳嗽,竟咳出一口血來,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程頤沒想到程少章會動手,卻也沒做聲,道:“給我狠狠的打!”


    男子披頭三發被按在刑凳上,聽見這話嚇得一哆嗦,想要抬頭卻被下人死死按住。


    周圍的下人們都被突發的一幕嚇得不敢吭聲,板子的劈啪之聲在安靜的院落中顯得格外醒耳,那人滿頭的汗,將臉上的血跡和髒汙衝出一道道溝壑似的痕跡。


    程夫人身邊的兩個丫頭張口就要說什麽,卻見程少章冷冷朝她們瞥過來,說道:“你們素日陪伴在母親身邊,這麽個大活人,你們全當看不見?莫不是同夥兒?想要謀財害命!”


    兩個丫頭一聽少爺喝問,雙雙顫抖著低下頭跪倒在地:“少爺饒命,奴婢什麽也不知道啊!”


    “哼,不知道?”程少章冷笑一聲,道:“今日你們說了便罷,若是不說……”他指著挨板子的人,說:“等這人招供出來,你們還想好過不成?!快說,你們到底知道些什麽!”


    兩個丫頭被嚇得抖如篩糠,緊靠在一起,她們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麽一迴事,隻能哆哆嗦嗦的告饒道:“老爺,少爺,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怎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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