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行人絡繹不絕,來往間滿是歡聲笑語,流光溢彩的朦朧燈火將夜幕襯得愈發漆黑如墨。紀爾嵐清楚的看見洪晏黑沉的瞳仁被點亮,那亮光,來自於她身後的美人唐念。


    紀爾嵐的心不斷下墜,落入無盡虛空。她強壓住心中狂瀾,偏頭去看唐念的神色。


    唐念此時自然而然的迴望洪晏,眸光中似有月華流瀉,皎如白玉的麵龐隱約有欣喜與隱忍交織。


    一定是她!一定就是唐念!那個在紀爾嵐臨死時,洪晏百般叮囑讓對方拿好荷露簪的人!紀爾嵐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心中冷意大盛。她努力讓自己的口吻平靜,說道:“怎麽?洪公子與我的婢女相識?”


    洪晏眼中的光芒猛地抖動,隨即消失不見。躬身行禮道:“在下失禮了,實在是紀姑娘的婢女與一位故人有些相像。一時認錯,請恕冒犯。”


    紀爾嵐覺得自己臉皮發僵,笑道:“原來如此。”她餘光掃過唐念的舉動,發現對方同樣已經收斂的神色,垂著頭麵容平靜,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兩人都是心機深沉之輩!


    紀爾嵐隻覺得腦中閃過一道冰冷,又一道灼熱,無數細節在她腦中翻轉纏繞,拚接成了她想要的答案。當時她在王府看見唐念的一刹那,猜想前世洪晏是在解救‘活人香’時,認識了唐念並帶迴府中。但經過方才的試探,紀爾嵐不得不打破之前的猜想,這二人的舉動,足以說明他們早就相識!


    而洪晏當時第一個拿燕暻開刀,恐怕也是為了解救唐念!真相來的猝不及防,卻讓紀爾嵐的思緒極度清晰起來。


    前世洪晏認祖歸宗迴到燕家之後,唐念便進府成了姨娘,並且是唯一誕下子嗣的姨娘。紀爾嵐沒有問過她的來曆,更不知道她居然是洪晏從燕暻手中救出來的!然而,此時紀爾嵐已經得知更多內情,事情的前因後果自然而然的浮出水麵。


    那時洪晏是全京城公認的克妻命!偏偏自己什麽事都沒有,順順利利的嫁了過去。前世紀爾嵐覺得慶幸,現在紀爾嵐隻覺得毛骨悚然!她不得不懷疑洪晏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並清楚荷露簪的來曆。


    娶她,殺她,都是為了唐念!是為了讓唐念借荷露簪取代她的身份!


    紀爾嵐數個判斷隻在轉瞬之間,她微眯著雙眼看著眼前謙和有禮的洪晏,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她倒要看看,對方這次打算如何接近她,替唐念奪走屬於她的東西!她沒有再理會洪晏,轉身對阮寧施禮道:“爾嵐不打擾表哥與諸位公子的遊興了。”


    阮寧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有意無意的效仿洪晏的言行舉止。此時雖想同紀爾嵐多說幾句話,卻怕落了下乘,隻能迴禮道:“表妹慢走。”


    紀爾嵐點點頭,帶著眾人離開。阮寧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懊惱,等他春闈應試取第之後,定要讓這丫頭心甘情願的委身於自己。他咬牙在心中發下宏願,隨之又將目光落在紀爾嵐身後的唐念身上,眸中閃過一抹驚豔。就連紀爾嵐的婢女也要比紀天姀出色百倍。他從前到底為什麽瞎了眼?


    九重樓上第九重,乃是專為大安的王公貴族所設。沒有這層身份,任你一擲千金也是無用。上迴她跟楊戭看燕淩傾執火刑,為了方便和掩人耳目,也隻是定了第三重的雅間。此時紀爾嵐第一次上來第九重,見四處擺設,金屋玉棟奢靡非凡。


    元陽郡主一早就等在天字一號,見紀爾嵐她們終於出現,花蝴蝶一般撲上前:“你們怎麽才來,我都要僵成一塊石頭了。”


    眾人笑鬧一陣,都迫不及待往蓬萊仙閣的方向看去。隻見沽水眾島之中,有幾座燈火明亮,如飛星暗渡其上,光芒幾經流轉折於水麵,映著水波與飛簷,似是天上瓊樓,並非凡間宮闕。


    方清雪緊緊捏住帕子放在胸口,仿佛受不住這樣的絕世美景般,說道:“真美啊,難怪皇上要建這麽一座離宮,果如其名,是做仙閣!”


    紀爾嵐也是頭一迴見這般精致華美的宮殿,驚歎間,無意中見身側唐念目中竟露出些許不屑。她心中一動,暗道:洪晏多年前便離開大安四處遊曆。如果唐念真的是罪臣唐興武的後人,又是在何時與洪晏相識的呢……莫非,唐念的身份是假的?


    而且,這二人既然相熟,此時又是為了什麽不肯相認呢?


    楊戭已經幫她查明,洪晏幾乎是在靖國長大。方才看唐念的神色,似乎根本沒把蓬萊仙閣放在眼裏,那麽,她一定是見過更好的宮殿樓閣了……是在哪裏?靖國麽……那麽唐念會不會也是從靖國而來的呢。


    唐念似乎感知到了有人在看她,突然迴過頭來,正好與紀爾嵐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嚇了一跳,連忙低頭:“姑娘有什麽事要吩咐奴婢?”


    紀爾嵐不動聲色,問道:“每逢年節,你定然格外想念家人吧?你若想,便在大普渡寺立個衣冠塚,可時常去祭拜。”


    唐念一怔,片刻垂眸說道:“多謝姑娘關懷,隻是唐念此時一無家中舊物,二無立身之本,實在無顏麵見家人,等以後有機會,再求姑娘恩賜。”


    紀爾嵐細細看她神色,心中疑竇叢生。唐念的話說的天衣無縫,人卻無真情實感,難道她果然身份有異?當時楊戭要施以銀錢,放她離開大安,她想都沒想就斷然拒絕。她的目的,是要留在楊戭身邊?還是不想離開大安?


    紀爾嵐收斂心中困惑,朝她點點頭,說道:“你若改變主意,便來與我說明。”


    上元節一過宋玉衡姐妹就要入宮,雖不是立時冊立皇後,但人人都知道這對姐妹將來貴不可言,一應事物甚重又甚重。宋玉凝看著眾人忙而有序,緊緊攥了攥手中帕子,抬腳往正房去找父親宋延。


    宋延經過上次在長青閣一事,便與宋老夫人的關係有所緩和。大房時而前來試探,都被她們以母子連心,血濃於水之類的言語蒙混過去。但天長日久必定瞞不住。總還是要想辦法讓二房盡快在府中立住腳跟。


    “父親?”宋玉衡推門進了書房,見宋延端坐在幾案後發怔。“您在想什麽?”


    宋延見女兒來了,連忙起身拉著她坐下,說道:“阿凝怎麽來了?”


    宋玉凝麵色凝重,說道:“父親,上迴祖母進宮去跟太後娘娘商量襲爵的事,不知是什麽結果?”


    宋延一怔:“阿凝問這個做什麽?”


    宋玉凝遲疑片刻,說道:“父親,阿凝覺得,祖母之所以如此介意三叔入贅之事,興許是跟當年祖父入贅咱們宋家有關……說起來,咱們可都不姓宋啊!”


    宋延眉頭蹙起,不滿的看著女兒:“你好端端提這事做什麽?若被你祖母知道,咱們怕是又要遭冷眼了!”


    宋家百年基業,在宋老夫人那一輩,大房卻沒有男嗣,隻有一雙女兒。宋家其他三房拚命想要將自己的孩子過繼給大房,爭奪愈發激烈,醜事屢發不止。後來大房一氣之下,幹脆放棄過繼子嗣,決定為兩個女兒招婿,不再參與宋家的爭奪。


    然而宋老夫人姐妹成親沒幾年,雙親便相繼過世。身為女兒,哪裏有資格幹涉族中事物,屢屢被其他三房的人欺壓。宋老夫人的妹妹從小身體羸弱,生下當今太後宋昭便撒手人寰,妹夫因此一病不起,沒多久也跟著去了。


    二房和三房見機說這個女嬰命格太硬,克死父母,若留在族中必有大禍。宋老夫人被逼得大怒,為了留下外甥女,咬牙查出二房三房暗害自己雙親的證據,卻為了留下宋家的血脈沒有趕盡殺絕。


    從此,宋老夫人在宋家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一切事物都由她做主。


    宋玉凝說道:“到底咱們不是宋家的根,我覺得祖母猶豫這麽久都沒有決定讓大伯襲爵就是這個原因。”


    宋延愣了一下:“難不成你祖母還能從三位祖伯父家裏挑個人襲爵不成?”


    宋玉凝也不能確定,說道:“女兒不能確定,但祖母與三位祖伯父的來往最近很是頻繁。再說,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誰又能說他們的後人都是壞心腸呢?祖母興許是看重了哪位也說不準啊!”


    宋延還是搖頭:“就算你祖母有這個打算,太後娘娘也不會同意的。”


    宋老夫人是宋太後的親姨母,從小當做自己的嫡長女養大,和親生母女沒什麽區別。但宋太後終究介懷自己親生父母的死和其他三房的人有關。


    宋玉凝說道:“當初太後娘娘硬是把宋家的爵位按在了祖父頭上,祖母就是不願意的。”


    宋延這迴也說不準了,沉吟半晌才歎了一聲說道:“說到底,還是我與你大伯讓你祖母太過失望,若你三叔在世,這爵位何須多想。”


    宋玉凝勸慰道:“父親也不必如此自責。在我看來,祖母隻是心疼祖父,想讓祖父恢複本姓也說不定。”


    宋延甚至都沒有聽自己的父親說過幾句自己親族的事情,自從入贅宋家,父親就隨了宋姓。“當年你祖母受難不少,若不是你祖父不離不棄,何來的今日。”


    宋玉凝沉吟片刻,說:“可祖母的打算,想必是不成的,太後娘娘會不會答應暫且不說。宋玉衡很快就要入主中宮,怎麽會允許祖母降低她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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