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室內潮濕昏暗,唯有刑架旁插著火把,以照亮受刑人的臉和神情。似乎,燕家的人都十分享受掌握他人生命,碾壓旁人尊嚴的快感。


    紀爾嵐的雙臂被扭到身後,牢牢捆在刑柱之上。身上的骨刀被深雪搜出,拿到燕淩傾麵前,說道:“姑娘,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用這樣的武器。實在有些好奇,這個紀爾嵐到底是什麽來曆。”


    “哼,我隻知道,不管是什麽來曆有什麽身份,隻要沒了命在,就什麽都結了。”燕淩傾從來都秉持著‘先下手為強’的信條。她有種預感,若紀爾嵐安然活著,絕對是她燕淩傾的心腹大患。她從深香手中拿過一支細長的骨刀隨意掂了掂,雪亮的刀光映在她眼中,更添幾分狠戾。“把她叫醒。”


    深雪得了吩咐,從懷中掏出一隻海青色陶瓷瓶,拔出塞子放到紀爾嵐鼻下,辛辣刺鼻的氣息傳來,紀爾嵐眉頭一皺,緩緩睜眼。


    燕淩傾看著近在咫尺的獵物,心中的快意簡直要從每一個毛孔溢出來:“紀爾嵐,此時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可有什麽想說的?”


    紀爾嵐頭垂了半晌,有些酸痛,緩了好一會才看向燕淩傾,道:“怎麽,燕姑娘還想幫我完成臨終遺願?”


    這句話似乎極大的取悅了燕淩傾,她情不自禁咯咯的笑起來,說道:“你若說些好話,討得本姑娘開心,說不得我真會成全你。說不得到時候發發善心,給你找個像樣的鬼夫郎,也讓你在地下不那麽寂寞。”


    紀爾嵐被反捆在背後的雙手使勁動了動,麻繩粗糙的觸感磨得她手腕生疼,但好歹還能轉動幾分,她一邊緩慢的摸索著縫在袖口處的堅硬所在,一邊看著燕淩傾說道:“好歹我也是六品官員之女,在你燕家不見了蹤影,總要有個說法。”


    “說法?什麽說法?誰知道你這個連屍體也敢碰的野丫頭自己胡亂跑去了哪裏?”燕淩傾內心深處與別人一樣,無法忽視紀爾嵐的特別,可她不會將這種嫉妒表現出來,讓旁人知曉。但話裏話外,仍舊不可避免的透著酸意。


    燕淩傾睥睨著紀爾嵐,占盡上風:“再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父親不過是個膽小如鼠的孬種,他敢來與我燕家要人麽?”


    紀爾嵐眉毛一挑,笑道:“看來燕姑娘是個再通透不過的人,那麽,你就不怕渡王爺將這筆賬算在你頭上?”


    燕淩傾麵色一變,狠狠錯了錯後槽牙:“我倒是不知,你竟如此看得起自己!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也配讓王爺放在心上?”


    “我不配,難道你配?”紀爾嵐看著被激怒的燕淩傾,笑的愈發得意歡暢。就算敵人比自己強大,也不能輸氣勢,何況,她並不覺得自己輸定了。她絲毫不為對方的貶斥而動容,仍舊笑盈盈的看著燕淩傾,專門踩她的痛腳,說:“如果燕姑娘當真沒有將我視作對手,又何苦千方百計要我的性命?”燕淩傾不屑的哼笑一聲,將骨刀拿在手中比量一下,說:“你不必太過高看自己,我隻是討厭你這張臉,想要毀了它而已!”


    “看來燕姑娘的確沒有什麽把握能贏過我,所以才會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不過,這恐怕也沒什麽用。燕姑娘真覺得自己有可能成為渡王妃麽?我倒是覺得,即便王爺看不上我,你也是無法如願的。”


    “哼。”燕淩傾微微揚起下巴,傲然道:“除了宋家那對姐妹,論身份,相貌,才情名聲,還有誰能與我相提並論?然而,她們不日便要入宮為妃,已經沒有機會了。不過,我的事,何須你費心,便不勞你多慮了。你不過是個鄉野村姑,連作為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哈……”聽了燕淩傾的話,紀爾嵐‘噗嗤’的一聲笑了,上下打量燕淩傾一遍,目光驚異,說道:“燕姑娘未免太自信了些,家世才情什麽的先不說,相貌這一條……燕姑娘真不知道自己是個醜八怪麽?”


    “你說什麽?!”燕淩傾從小到大,都是人見人誇的美人坯子,何曾被人這般羞辱過,她愕然且憤怒,若說紀爾嵐是嫉妒她才這麽說的,也不可能,因為紀爾嵐的相貌根本不比她差,否則,她也不會心心念念要毀了紀爾嵐的臉!“紀爾嵐,你居然說我是醜八怪?!”


    “我說的是實話。”紀爾嵐一本正經的瞪著一雙無辜明亮的眼睛,真誠的看著燕淩傾。她從來沒把自己當成好人或君子,若動口就能把別人氣死,這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豈不省力氣?


    她深知燕淩傾這種女人,會被什麽激怒。所以,她仔仔細細的在燕淩傾的麵上看了又看,說道:“燕姑娘天庭飽滿卻過高,朱唇圓潤卻嘴角尖垂,鼻梁高挺卻皮肉緊繃……這,明明就是克服薄命的麵相……”


    “你!”燕淩傾被她氣的渾身發抖:“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


    “燕姑娘難道不知道自己長什麽樣?真覺得我說的不對麽?”紀爾嵐神色憐憫而懇切,說道:“不然,你問問深雪?”


    站在燕淩傾身後的深雪同樣處在愕然之中,一聽自己被點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惶恐道:“滿京城誰人不知姑娘是才貌雙全的佳人,姑娘不要聽她胡說,她是故意羞辱您的!”


    紀爾嵐目中笑意加深,譏誚道:“深雪,你若覺得我話中有假,為何如此惶恐?人說相由心生,你家姑娘的心地恐怕不怎麽好,你跟著這樣的主子,不小心做人,還敢這般欺瞞於她,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


    燕淩傾勃然大怒,氣急敗壞尖叫道:“你給我閉嘴!”


    紀爾嵐好整以暇的看著她,說道:“燕淩傾,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不過是個卑劣醜陋的小人罷了,還說自己不是醜八怪?趕快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吧!”


    “紀爾嵐!”燕淩傾幾乎被氣的爆炸,額角青筋直冒。“你盡管胡言亂語!說個痛快好了!反正你也沒多少時候好活了,到時候在黃泉路上,你可要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著我與王爺雙宿雙棲!”


    “是嗎,雙宿雙棲?燕姑娘的臉皮真是厚的驚人!”紀爾嵐淡淡一笑,那神色,仿佛對方才是砧板上的魚肉。她平靜的看著燕淩傾,輕飄飄的放出一道足以將對方劈死的雷。


    她說:“可王爺若是知道,燕姑娘時時刻刻生活在自己長兄的覬覦之下,怕是會覺得有些惡心呢!”


    ‘咣啷’一聲,燕淩傾手中的骨刀掉落在地。


    她麵色慘白,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盯著紀爾嵐,嘴唇不受控製哆嗦的厲害,如同被風雨蹂躪過後,褪色的孱弱白花。方才的被羞辱的氣恨惱怒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有無限的恐懼與心虛:“你……你胡說什麽……”


    紀爾嵐目中精光一閃,手腕上的繩子已經被割斷,隻要使勁一掙便能脫身。她用餘光瞄了一眼身旁同樣被綁在刑柱上昏迷不醒的暮葉,對燕淩傾說道:“我是不是胡說,燕姑娘心裏比誰都清楚。”


    前世紀爾嵐身為洪晏的正妻,燕府的當家主母,不得不處處小心,處處用心。自然對燕淩傾這位小姑子,不是一般的關注和了解。


    雖然她和洪晏迴到燕家的時候,燕暻已經死了。但偌大的燕府,曾經的長房長孫不可能一點痕跡也不留下。燕家的人對洪晏越是恨之入骨,就越惋惜燕暻的英年早逝,恨不得將燕暻用過的東西供起來,留著給洪晏添堵也是好的。


    唯獨燕淩傾,這個從小被燕暻護在手心的妹妹,在親密無間的哥哥死後,將所有相關之物都封存了起來。給紀爾嵐的感覺,幾乎刻意抹殺了所有的痕跡。剛開始,紀爾嵐還覺得她興許是怕睹物傷情。可後來卻發現,每每有人提到燕暻,燕淩傾都會露出無比複雜的神色,那其中,出了哀傷,惋惜,悵然,似乎隱約藏著某種叫做解脫的東西。


    但那時紀爾嵐並未見到過這對兄妹相處之時是什麽摸樣,也就無從猜測。可方才,她假作昏迷,卻正看見了燕暻麵對燕淩傾時,眼裏藏著的東西,那是心愛之物近在眼前的滿足愉悅,和求而不得的矛盾心痛。


    原來,燕暻居然一直深愛著自己的親妹妹麽?難怪他有如此極端的癖好。用女子的身體發膚血肉皮囊來製香,是為了滿足他內心隱蔽處無法填補的黑暗和渴求嗎?


    紀爾嵐嘲諷的目光,讓燕淩傾的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她直直的看著紀爾嵐,恨不得讓時光倒流,讓她將吐出的話語全部收迴去。她甚至開始後悔將紀爾嵐抓到這裏來,後悔沒有一開始就直接宰了她。


    一道亮光從燕淩傾的腦中劃過!對,現在就結果了她,讓她永遠閉嘴!


    紀爾嵐緊盯著燕淩傾的動作,神經緊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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