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作為大安四大門閥之首,未來家主的一舉一動都關乎著家族的存亡。


    宋展沉穩謹慎卻不刻板,虛懷若穀且剛毅果決,滿腹才華又不驕不躁。這樣的人,正是擔負傳承家族重任最好的人選。然而,他明知眾人對他抱有極大的期望,卻絲毫不顧家族的利益,不僅在外不告而婚,竟還做了人家的贅婿!


    宋延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當時他的母親看到這封信時該有多麽憤怒。


    “你應該能想得到,我當時看到這封信時的反應。”宋老夫人的目光猶帶著不甘,她麵上橫亙的皺紋是多年來的風霜雨雪的銘刻。她遙望著眼前的虛無,仿佛是想要感受宋展遙不可及的靈魂。她說:“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也絕不同意他如此糟踐自己!隻想著,隻要展兒迴來,他還是我宋家的第三子,什麽贅婿,什麽女人,全都當做沒有發生過!”


    至於如何對付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宋老夫人沒有對宋延闡述內宅醃臢手段的興趣。


    宋延愣怔的看著母親,幾乎無法反應,這個剛強而獨斷的女人,完全能做出這樣的事。他不由將信上的內容再次看了一遍,喃喃念道:“吾妻之事,等兒歸家之後,再與母親詳談……看來母親也不知這女子是何人?”


    宋老夫人說道:“我並不知此女是何人,但展兒亦未曾提起她們已經生下了一個女兒。”


    宋延拿著信,微微有些顫抖,說道:“三弟信中說,他們是因為一塊血玉偶然結識的,這塊血玉……一定就是他們的定情信物,繼而被雕刻成了荷露簪……”


    宋老夫人雙眼半闔,問道:“你已經打聽清楚了?”


    宋延老老實實的說道:“兒子派人去陽城仔細打聽過,女羅庵裏有一位老尼,還記得當年到庵中祈福的秦氏,她說,看那孩子的模樣,不像是能活的長的,秦氏最後呆在那裏的幾天,幾乎聽不見孩子的哭聲了。”


    宋老夫人若有所思道:“若說先天不足的孩子,人參靈芝的吊著,多少人精心照看著,也未必也長的健實。”


    “兒子也是這麽想。”宋延小心看著母親的臉色,說道:“那老尼覺得秦氏很可憐,時常會去寬慰秦氏。她隱約記得那天雨下的很大,秦氏一整天都沒出屋子,她曾敲門想要問問孩子怎麽樣了,卻沒人答複。站在門前聽了片刻,沒聽見有人哄孩子的聲音,也沒有孩子的啼哭聲,那間廂房就像沒人住似的。”


    “她心中覺得孩子可能不好了,又不敢貿然打擾,便走開了。誰知第二天她卻聽見秦氏那間廂房裏傳出嬰孩響亮的啼哭聲。後來聽說是秦氏在庵堂外碰見一位貴人,贈了支簪子,貴人的氣運可保有緣人平安順遂。之後,那孩子真的越發好起來了,跟正常的嬰孩沒什麽兩樣。老尼還說,每年那個時候,秦氏都會到女羅庵住幾日還願,還喜歡到庵堂後身的梅林中閑坐,一坐就是一天。”


    宋老夫人沉默卻銳利,聽了宋延的敘述半晌也沒說話。


    宋延說道:“這件事,就發生在三弟出事之後,兒子想著,那日三弟被賊人所害,卻並未發現婦人裝扮的女子,會不會……是她抱著孩子逃出生天了?”


    “可她為什麽要遺棄這個孩子?又去了什麽地方?既然已經與展兒成親,自是知道咱們宋家。夫君出了事,難道第一個反應不應該是來府上求助麽?”宋老夫人冷冷說道:“就算她重傷不治,也該倒斃在孩子的身邊才對。”


    宋延也猜不出是什麽緣故,便說:“那依照母親的意思,這個紀爾嵐到底是不是三弟的女兒?”


    宋老夫人對宋延所說的消息抱有十分複雜的心情。一來,就算紀爾嵐是宋展的女兒,也隻是個女孩家,無法繼承宋家的家業。二來,紀爾嵐若是那個不明來曆的女人所生,不知自己會不會將恨意轉移到她的身上。三來,宋家要如何對外人解釋紀爾嵐的身份?


    想起那日在街角狹路相逢之事,宋老夫人不由皺了皺眉。似乎,這個女孩子雖然足夠聰慧,卻頗有些桀驁不馴。她說道:“此事先不要張揚。”她盯著荷露簪的圖樣看了半晌,幽幽道:“若是能通過這支簪子,找到那個女人,就在好不過了。”


    “母親是想……”宋延心中打鼓,猶疑著問道:“母親是想查探當年三弟遇害的事情?”


    當年宋展在京郊十裏遭遇橫禍,以宋家的勢力和手段不可能不下死力去查,結果隻是在西山深處發現一夥盜匪,那些人承認是他們殺了宋展,為的是劫財。然而,宋老夫人總覺得事情有蹊蹺。多年來私下探查,卻連丁點結果也沒有,想要找那個女人,也同樣沒什麽線索。


    如今,既然知道了荷露簪也許能找到那個女人的下落,宋老夫人不可能什麽都不做。她沉吟道:“我會派人到靖國去打聽,紀爾嵐的事情,先多加留意著吧。”


    宋延見她不再多說,也不敢在問別的什麽,便無聲的退了下去。總之,他不敢乞求能夠馬上得到諒解,但母親對他的態度沒有惡化,已經算是好的了。


    門聲一響,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宋玉凝心下劇烈的跳了跳,見父親宋延麵色沉凝的從屋裏出來,連忙迎了上去:“阿爹!”


    宋延摸了摸他的頭發,卻沒說話。宋霽仔細看著他的麵色,卻沒看出什麽來,便問道:“二弟,發生什麽事了?”


    宋延擱在宋玉凝頭頂的手不由僵硬了片刻,隨即搖搖頭說道:“還不是因為我不爭氣。”


    他的語氣,與平日裏醉酒時十分不同,卻更加頹然失意。宋霽和妻子女兒對視一眼,轉眼勸宋延說道:“二弟,母親她總是心疼你的。”


    “嗯,大哥,我知道。”宋延麵色並不太好,答應了一聲便拱拱手帶著宋玉凝迴去了。


    宋玉衡透過廊簷下隨風微微轉動的琉璃宮燈,看著二叔宋延的背影,心中有些不信他的話。近日宋延暗中命人出遠門到城陽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這其中一定有什麽原由。


    渡王府,紀爾嵐緩步穿過中庭,沿著抄手遊廊一路往蒼崖台走。雷成等人已經習慣,隻是打了招唿便退下,任由紀爾嵐自己一路過去。過了幾重月亮門,庭院中的梅樹白雪紅蕾,冷香浮動。掩映著蒼崖台的閣窗,影影綽綽,是一種若隱若現的迷離情境。


    紀爾嵐佇立在梅樹下,四周一片安靜。院子裏的雪沒有清掃,不知是渡王特意吩咐的還是怎麽。她的鬥篷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抹去了她的腳印。


    難道是因為上次自己曾對渡王說,這天地間,唯有雪色能配得上寒梅?所以,他連院子裏的青石路也不掃了?她想著,就笑了笑,自己這是在突發什麽奇想呢?


    轉臉走到書房門前,正要輕輕敲門,卻聽裏麵隱約傳來什麽聲音,是楊戭在夢囈。


    “父皇!母妃!你們別走……”


    那語調驚懼急促而恐慌,像是生病的小孩子想要緊緊抓住父母的手,留住身邊的溫暖,才能安心入睡。


    紀爾嵐的手舉在半空,沒有敲門也沒有落下。一時間有些愣怔,她眼中的楊戭,就如方清雪初次對她描述的那樣,如同天神一般的男子。這樣的男子,也會在睡著的時候,露出脆弱的一麵嗎?


    “紀姑娘,你來了?”


    雷澤在身後招唿,紀爾嵐迴過頭來,見他手中提著一個食盒,隱約有中藥的味道傳出來。便問道:“怎麽,王爺病了?”


    “可不是,這幾日蓬萊仙閣的事情的確進展頗大,可王爺也越發脫不開身,這幾日天冷的厲害,島上風硬,王爺就著了風寒。”雷澤說著,支起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裏麵已經沒有了夢囈的聲音,不知裏麵的人是醒了還是睡沉了。“紀姑娘來了有一會了?”


    “才剛到門前,你便迴來了。”


    雷澤點點頭,說道:“王爺近日公事頗多,多數時候都在書房直接睡下。這幾日病了也不肯好生歇息,我先進去看看王爺是否醒了。若醒了,我再來請紀姑娘進去。”


    紀爾嵐剛要點頭,裏麵已經傳來楊戭慣常清冷沉穩的聲音:“進來吧。”


    雷澤衝紀爾嵐笑笑,率先推開門將紀爾嵐讓了進去,然後自己提著食盒又在後門將門關嚴,避免渡王再驚了風。“王爺睡了一覺,可覺得輕快些了?屬下煎好了藥,王爺趁熱喝了,最好躺下再發發汗。”


    楊戭見紀爾嵐在一旁看著,瞪了哆裏哆嗦的雷澤一眼,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紀爾嵐見他並沒有聽雷澤的話再躺下發發汗的意思,便在一旁勸道:“王爺公事辛苦,才更應該注意身體才是。還是再歇息片刻,我並沒什麽著急的。”


    楊戭沒有抬頭看她,隻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不怎麽難受。走到幾案後坐下,說道:“你先前猜的沒錯,洪晏的確去過靖國,可以說,他幾乎就是在靖國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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