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筱霜精心設局謀殺蘭貴人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那麽寒江借刀殺人則更令人覺得膽寒。然而,這些都沒有此時燦兒的話更令人覺得無法接受。宋家的掌上明珠,且是太後屬意的渡王妃人選,為什麽會與此事有所關聯呢?


    燦兒身量纖瘦,相貌清秀,此時滿眼帶淚跪在地上,如同一枝被風雨摧折的嬌花似的。她抽噎道:“姑娘心中所想,奴婢不敢說。但姑娘讓奴婢暗中對寒江施以金銀,又幫她找到兄長,慫恿她殺害蘭貴人的事情,讓奴婢近乎崩潰,日夜難安。蘭貴人畢竟懷著皇上的孩子,那可是一屍兩命啊!姑娘做下這樣的罪孽可以無動於衷,奴婢卻仿佛時時刻刻都能聽見那嬰孩的哭聲,如墜地獄……”


    燦兒的悔恨與懼怕,那般真切。她哆嗦著,說出的話語如雷霆交加,劈的眾人不知所措,她拽住宋瑤仙的裙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姑娘,奴婢……奴婢實在太害怕了,生怕有朝一日被人發現,奴婢寧願死,也不想再承受這些了。”


    宋瑤仙滿麵驚駭,那種時不時對著渡王露出的小女兒情態已經徹底被擊碎,因為這些話,足以讓她餘生盡毀:“燦兒,你胡說什麽……”


    宋太後在瞬間意識到事情不妙,已經站起身想要阻止燦兒再開口。然而,燦兒仿佛拚盡全身僅剩的勇氣,梗起脖子,抬頭看著宋瑤仙,哭道:“今日的事情被人揭穿,也是天意!謀害寵妃與龍嗣,奴婢自知罪不可恕!願以死謝罪!”


    說罷,她猛的推開宋瑤仙,朝對麵的朱漆柱子撞了過去。


    ‘砰’的一聲,燦兒的身體觸柱之後猛地後仰,可見她力道之大,必死的心思之絕。


    嫣紅的血色從燦兒的額頭滲出,順著她臉頰蜿蜒到耳根,形成幾道詭異的弧線。而她的麵上,竟然還隱約帶著解脫般的微笑。


    而這邊宋瑤仙被燦兒猛地一推,居然撞在了側身看過來的皇上懷中。皇上下意識扶了一把,才沒讓宋瑤仙摔倒。宋瑤仙雖與皇上十分熟悉,卻從未與男子過近接觸,此時又是在這麽多人麵前被皇上抱了滿懷,一時間臉色紅白交加,頭皮發麻。她連忙跪下請罪,卻有什麽東西,從她的袖中滾落。


    李公公彎腰撿起那件東西,看清是何物之後,竟怔住了。


    他是從小服侍在皇上身邊的,任何一件皇上接觸的東西都要先經他的手。因此,這塊雕工精良的獨山玉他一眼便看出了來曆。


    當時的宋太後還是宋賢妃,因處處要仰仗娘家,所以時時將宋玉衡與宋瑤仙姐妹接到宮裏陪伴左右,以示親近並加強聯係,所以兩姐妹與皇上算得上從小一同長大,感情比旁人要深厚許多。所以,互贈新奇事物,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李公公記得很清楚,皇上的這塊獨山玉原本是一大塊,色彩明麗,十分罕見。知道兩姐妹都十分喜歡,便命人將其分成兩部分,雕了兩塊玉佩,一為芙蓉紋飾,一為牡丹紋飾。


    而宋瑤仙得的那塊,正是芙蓉佩。


    按照方才燦兒說的話,宋瑤仙費盡心機密謀皇上寵妃的性命,又隨身帶著皇上所贈之物,這其中的心思……當真是再明顯不過了。此時李公公捧著這塊芙蓉佩,頓時覺得這玉佩無比燙手,可宋瑤仙不伸手來接,他也隻能捧在手中,一動也不敢動。


    宋玉衡目光落在芙蓉佩上,腳步輕微踉蹌一下,以手掩口麵容失色,深深的望向自己的妹妹。“仙兒,你……”


    在場眾人雖一時不太明白,但也都知道是件了不得的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裝作什麽都沒有聽見。紀成霖狠狠瞪了紀爾嵐一眼,方才的滿意消失不見,仿佛在埋怨紀爾嵐不懂見好就收,居然牽涉到宋家,得罪太後。


    紀爾嵐感受到他的目光,也隻是沉默的站在眾人之中,神色平靜不再說話。


    片刻的死寂過後,渡王穩步走到眾人麵前,說道:“寒江連同其長兄謀害徐誌,誘發筱霜殺害蘭貴人,證據確鑿,立刻帶下去嚴加看管,等候皇上發落。”


    眾人一聽此話,如蒙大赦,紛紛朝皇上看去,皇上也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朝眾人點了點頭。霎時間,三法司等人一溜煙的帶著犯人與證人退了下去。太後緊抿嘴唇,麵色冷硬,在紀爾嵐邁步的瞬間,開口讓她留下。因此,堂上隻剩下太後與皇上,宋家姐妹,以及渡王和紀爾嵐,還有低眉順眼捧著芙蓉佩的李公公。


    宋瑤仙看著燦兒額上血淋淋的傷口,隻覺得腦中嗡嗡作響。她一把從李公公手中搶過芙蓉佩,卻又不知該如何對待這玉佩。她想將此物擲在地上,告訴眾人她不知道這個東西怎麽會被帶在身上,然而,這件年少時互贈的東西,此時已經成了禦賜的聖物,輕易扔不得。


    扔不得,便隻能將它緊緊攥在手中,用袖子掩住,避開所有人的視線。


    可她這樣的動作,在其他人眼中,卻更加坐實了她對皇上的愛慕。


    幾乎在這瞬間,幾人的目光都投向站的較遠的渡王。而他隻是深深的垂著眸子,一言不發。


    太後目視宋瑤仙的眼神滿是怒意,而皇上則更顯尷尬,但紀爾嵐零星一瞥,卻沒有忽視那其中的優越與得意,仿佛這女子的愛慕,是他從楊戭這裏奪走的一般。


    “仙兒,是否因為知曉了蘭貴人酷似汀蘭的事情,所以你才……”宋玉衡沒有說下去,但話裏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確。


    汀蘭是皇上的心中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所以,任何一個與她相似的女子都有可能成為皇上的心頭好。嫉妒能讓女人不顧一切的做出任何事情,如果宋瑤仙傾慕皇上,完全能做出殺害蘭貴人和她腹中骨肉的事情來。


    此時,眾人總算明白了燦兒剛才那句‘姑娘心中所想,奴婢不敢說’是什麽意思了。這樣的舊物,能被宋瑤仙時刻帶在身上,已經說明了她對皇上的心意。也難怪宋玉衡如此穩重之人也被這一幕震驚而出口驚唿。


    宋瑤仙在片刻的愣怔之後,下意識的想要辯解,然而她自己也不知這是怎麽一迴事,又要如何對他人解釋清楚?


    宋瑤仙淚如雨下,拚命搖頭:“不,姐姐,你知道我的心意的……我……”她想說,她愛慕的人是渡王,可這話,又讓她如何說出口呢?她已經夠難堪了……而渡王對她本就無心,若當眾拒絕……她又該怎麽辦呢?“姐姐,太後娘娘,我真的不知道燦兒為何要這麽說……我沒有做過……一定是燦兒她在胡說,興許她被人收買了……姐姐,太後娘娘,你們要相信瑤仙……”


    太後沉肅著一張臉沒有說話,宋玉衡委屈的轉過頭,用帕子掩住臉麵偷偷拭淚,明顯是不相信她的話。她背對著眾人,說:“咱們宋家規矩重,下人們平日裏接觸的人也有限,燦兒是從小跟著你一起長大的,還曾為了你豁出命去,忠心可見一斑,又有誰能收買了她?”


    不僅是在場的幾個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宋玉衡將來是要進宮做皇後的,可此時她的妹妹卻背著她癡慕皇上,還做出此等事情。她泫然道:“瑤仙,你這麽做,往後姐姐該如何自處,如何麵對你?”


    宋瑤仙見她們幾乎認定了燦兒說的話,腦中一片空白,她拚命的說著‘我沒有’,卻根本隻是無力的辯白。


    片刻,宋太後沉聲道:“好了。都給哀家閉嘴!”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沉默垂眸的紀爾嵐,冷聲說道:“燦兒與蘭貴人有私怨,買通寒江殺害蘭貴人,而寒江借刀殺人,最終導致蘭貴人母子皆亡,罪不可恕。凡牽涉此案人等,全部施以淩遲之刑!即刻處置!”


    宋太後一向處事果決,不留後患。此言一出,眾人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以燦兒與蘭貴人有私怨,買通寒江行兇殺人而定論,完全在紀爾嵐和楊戭的預料之中。


    但接下來,紀爾嵐還要過了宋太後這一關,才算結束。畢竟,她是唯一一個知曉此事真相的外人。雖然無法確切的證明宋瑤仙清白與否,可這件事情,宋瑤仙既然沾了身,就沒有當做沒發生過的道理。


    紀爾嵐跪在壽坤宮的內殿中,蘇合香的味道從瑞獸雲紋的香爐中緩緩散出,令她神思愈發清透。


    錦玉姑姑奉上一碗雪翅粥,太後就著她的手慢慢吃了半碗,又漱了口,才將目光重新落在紀爾嵐的身上。“蘭貴人的事,你立了大功,你若有所求,哀家可以成全你。”


    紀爾嵐連忙俯身叩首,惶恐道:“臣女不敢居功。”


    太後目光冷凝,語氣卻仍舊和緩,聲音漸漸逼近,在紀爾嵐頭頂響起:“哀家知道大理寺那些人,做事最是潦草敷衍,此案皆是你一己之力解決,你無需自謙。”


    “天下臣民皆願為皇上赴湯蹈火,怎敢敷衍了事,太後娘娘言重了。隻是臣女也沒想到,宋姑娘身邊的婢女竟然因私心陷主子於不義,實在罪不可赦。”


    “哦?你是這樣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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