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昏黃,整個大安宮在縷縷霞光掩映之下,少了幾分冷肅和疏離。


    紀爾嵐眯眼看著西方遙遠的金黃,心中暗潮湧動,她那時第一次步入大安宮,是以燕家主母的身份,為的是冊封一品誥命進宮謝恩。但緊接著,她便被權勢的爭奪所湮沒,失去了活命的機會。


    “為何站在此處發愣?”


    身後傳來楊戭一貫低沉清冷的聲音,將紀爾嵐從記憶中生硬的扯出,她猛然迴神,看見對方逆光站在夕陽下,看不清容色與神情,隻有他的聲音迴蕩在耳邊,截止住那些破除塵封日漸清晰的舊時記憶。


    紀爾嵐輕輕扯動嘴角,卻分明不是笑,她說:“這裏,真是冷。”


    楊戭有些詫異,卻在片刻後哼笑一聲,說道:“沒錯,這裏是再暖的陽光也照不透的地方。興許隻有衝天大火將其燒成灰燼的片刻,才能留有一絲餘溫。”


    月息聽見這句話,嚇得猛然退後兩步,連頭也不敢再抬。隻覺得後背霎時有薄汗滲出,被深秋的冷風一吹,顫栗不止。


    楊戭淡淡掃她一眼,沒有理會,對紀爾嵐說道:“出宮吧。”


    “王爺已經忙了嗎?”紀爾嵐覺得楊戭這樣的性子,不會特意在此等她一起出宮這麽好心。能記得吩咐旁人一聲,到時候引領她出宮就不錯了。


    “今日隻是進宮跟皇上迴稟興建蓬萊仙閣之事,再到太後宮中請安。出來時,想著你也差不多該弄好了。”


    “多謝王爺,不然出宮免不得要被盤問許久。”


    楊戭不置可否,隨意問道:“雲華宮可有什麽值得留意之處?”


    “嗯,有些線索,明日,我還去徐家一趟,問一問徐公子的事情。”


    從宮裏出來迴到紀府,天色已經暗淡。紀爾嵐第一時間就被紀成霖叫到書房,詢問這一日的情形。她也並不隱瞞,將案情中的種種疑點一一闡明,紀成霖難掩訝異:“爾嵐,你說的這些有幾分把握?”


    “如今一切都隻是猜測,還未得證實,不過,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紀成霖目中精光一閃,隨即又正色道:“既然如此,你切記萬事謹慎,萬不可行差踏錯,若案情經你手得以順利偵破,為父的麵上也大大有光!”


    “是,爾嵐知道了。”


    迴到空山小築,幾個丫頭圍上來伺候梳洗,紀爾嵐見暮雨臉頰上的紅腫已經消退,說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暮冬的腳一時半會是無法行走了,便好好養著,一個姑娘家,千萬別落下毛病。”


    暮雨站在紀爾嵐身後為她梳發,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恢複如初的臉頰,笑道:“姑娘放心,落不下病根的。奴婢的臉,也是用了蘇穀的藥,很快就消腫了,半點青紫色都沒留下。沒想到蘇穀年紀和我們一般大小,醫術竟如此高明。”


    “嗯。”昨夜從宮中迴來,眾人便細細說了事情經過。紀天姀受綠楣挑撥來明搶荷露簪,著實是蠢的不能再蠢。但讓紀爾嵐驚異欣喜的是,秦氏竟然一力解決了如此棘手的事情,讓她氣悶之餘也著實欣慰。“隻是讓你們幾個受委屈了。”


    “奴婢不委屈,護著主子是奴婢們的本分。隻是奴婢們力量微薄,到底還是主子出頭。若不是太太,大姑娘恐怕就要得逞了。”


    暮葉那日跟隨紀爾嵐進了宮,並沒有看見紀天姀來鬧事,但想想也能知道當時對方是何等囂張無理,她氣惱道:“哼,這是偏偏趕著姑娘跟月息都不在,沒人製得住她們,真是好算計。那個綠楣一肚子壞心腸,當真該死,提腳賣了算是便宜了她。”


    紀爾嵐也覺得秦氏過於手軟了些,綠楣與她們大大小小的仇怨不少,留著難免是個禍害。隻是,秦氏既然已經開了口,卻也不好再反悔了。“我之前吩咐的事情,可交代出去了?”


    暮葉趕緊說:“嗯,交代了,那牙婆白得了一個丫頭,還得了銀子,肯定聽話將綠楣賣的遠遠的。”


    紀爾嵐心中知道,綠楣的手殘了,隻有一張臉還堪有用,想必會被人伢子販到秦樓楚館。但她並不覺得愧疚。因為每個人都應該自己起承擔命運,種什麽因,就得什麽果。“綠楣突然給紀天姀出了這個主意,若是她自己想的還好。若是背後有什麽人,怕不會輕易罷休。”


    暮葉驚道:“會不會是燕大姑娘?她已經與姑娘您撕破了臉皮,恐怕不會再藏著掖著了。”


    紀爾嵐皺眉搖頭:“誰知是不是有人利用這一點,渾水摸魚呢?此時我也不能確定是誰。”


    荷露簪的確是查探她身世的關鍵,但她重活一世,心中早已經認定了今生要做的事情,並沒有太過在意,興許她閑暇之時,也會好奇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為何拋下她,但也僅僅隻是有點好奇而已。但現在看來,若是讓別人先一步得知了她的真實身份,她就便變的很被動。“看來不得不仔細查一查荷露簪的來曆了。”


    幾個丫頭對視一眼,月息問道:“姑娘要查自己的身世?”


    紀爾嵐苦笑:“計劃總沒有變化快,原本我是不打算理會的。暮雨,你去將荷露簪拿過來。”


    暮雨動作利落,很快將裝荷露簪的木匣捧了過來,說道:“昨兒晚上,還好曉春那丫頭伶俐,偷偷去給太太報了信,不然,荷露簪現在已經落到別人手裏了。”


    紀爾嵐點點頭,說道:“該賞則賞,下月的月銀,雙倍發下去。小春便改名暮春,提至二等吧。”


    “是。奴婢謝姑娘賞。”暮雨自己笑嘻嘻的謝了,又將暮春叫了來給紀爾嵐磕頭。


    空山小築一派和氣,蘭若閣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紀天姀被禁足一月,又風寒纏身,臉色差的如女鬼一般。


    紀如珺正在她房中陪她說話,手上卻慢慢描摹著什麽。片刻,她放下筆,吹幹墨跡,看著宣紙上那支巧奪天工的簪子,口吻驚異,說道:“那時二姐姐將荷露簪送到大姐姐手上,我也看了幾眼,當時隻覺得這簪子精美異常,卻並不知曉它的貴重,如今想來,這一瓣紅蓮,應是由千年血玉雕成。”


    “千年血玉?”紀天姀一通咳嗽,冷哼道:“胡說什麽?百年的血玉已是罕見,哪裏來的千年血玉?我看也不過是紅玉,紅翡之類的。”


    “姐姐說的沒錯,百年血玉的確罕見難得。這玉與其他玉石翡翠皆有不同,是白玉中帶有絲絲紅色脈絡的玉器,為玉中極其罕見的珍品,一塊上乘的血玉興許要在地脈中沉澱幾百年才能形成,這般珍貴的東西,的確輕易難以得見。”


    紀如珺眉目愈見精致,聲線和緩中還有幾分稚嫩,她將手中的畫拿到紀天姀眼前,遞給她,又說:“一開始,我也以為隻是紅種翡翠之類,因為那片紅色的蓮瓣,一眼看去,似乎有些不夠純淨。可細細迴憶起來,似乎不是。”


    紀天姀皺眉看著畫中的簪子,也極力的迴想那支荷露簪的細節:“似乎,那些紅色絲絲匯聚,侵占了所有的白,隻餘下丁點,所以被雕琢成了露珠……”


    “姐姐想起來了?”紀如珺指著那畫說:“百年血玉,我曾在宋玉凝的身上見過,是一塊小小的墜子,紅色脈絡雖也濃重,卻比二姐姐的那支簪子差的遠了……”


    “為什麽她能夠擁有這樣的東西?”紀天姀憤恨的咬牙切齒,一陣頭暈目眩,如兒連忙上前扶住她,趕緊勸道:“姑娘,您還是先養好病要緊,這些事情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紀天姀緩了緩,不耐煩的將如兒揮開,心思仍舊在荷露簪上:“聽說血玉是有靈性的,難道紀爾嵐的病,當真是仰仗這簪子才好的?”


    “妹妹也不知……不過,二姐姐若真的身世有異,那麽她又會是什麽人的女兒呢?”紀如珺眸光閃動,心頭已經掠過數種心思。


    木香抿唇靜靜站在一旁,聽著兩姐妹猜測紀爾嵐的身世。她雖然也好奇,但終究不願參與到紀家姐妹的恩怨中去,免得將來落得綠楣一樣的下場。她想到綠楣那個見風使舵偷奸耍滑的倒黴鬼,心中不由暗自冷笑。


    而此時在一處暗無天日的破敗木屋中,綠楣手腳被捆,口中被人塞了兩隻麻核,隻能發出悶悶的哼聲。她眼底的恨意已經到了極處,卻因為無法說話,轉而化作悲憤的淚水順著髒汙的臉頰狂亂流下。


    搖搖欲墜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一個肥胖的婦人提著燈籠進來,穿著暗褐色短打布衫,麵上的橫肉隨著她的走動微微發顫。綠楣一見了她,渾身一個驚顫,半點哼聲也不敢發出了。


    肥胖婦人費力的蹲下,用粗繭橫生的手指尖捏住綠楣尖巧的下巴,盯著她麵露兇相,冷笑道:“賤蹄子,若不是見你還有張可人兒的臉蛋,能賣個好價錢,老娘現在便將你的腿打斷!扔到山裏去喂狼!哼,若再敢想著逃跑,你可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綠楣驚恐的看著那婦人,滿目絕望。


    對方見她露出此等神情,知道她怕了,得意一笑,卻冷不防身後的門板傳來嘩啦一聲巨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名門閨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是以卿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是以卿卿並收藏名門閨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