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今年的雪,比近十年任何一個冬天來得都要早,眼下才是冬季的第一個月,還不到月底天空就飄起了雪花。


    這樣反常的天氣格外引人注目,經驗豐富的老農臉上盡是化不開的凝重,不久前的豐收喜悅蕩然無存。


    在人們焦急的等待中,時間穩步向前,進入十一月,大家期盼的事情沒能如願發生,雪還是時不時在下,甚至有越來越大大的趨勢。


    南方各地風調雨順幾年後,老天爺似乎準備在今年發力了。


    “主上,今年要比去年冷很多,地裏的油菜等不及出苗就被凍死了,根本發不了芽。”


    “讓農部放棄種植油菜,用一小塊地種紅花試試,看看情況再說。”


    “是。”王柳認真記下這條後,一臉嚴肅地繼續匯報,“淮寧以北的州府都有大雪,與蘄成相連的外省州府同樣如此,孫大人擔心再這麽下去,會有不少隔壁省的難民湧入江淮。”


    白芨的臉上沒有以往的輕鬆,無論是幾乎注定出現的冰災,亦或是明年可能出現的水災和旱災,都是必須慎重以待的事情。


    “傳令下去,召迴修建碼頭的工程隊,命淮河以北各縣知縣,三日內務必收齊治下百姓盤炕的需求,交由知府衙門統一安排。”


    “主上,盤炕雖然花不了多少錢,但不一定家家戶戶都能盤得起,百姓會不會有所顧慮,然後錯失這個珍貴的機會?”


    “你說得不錯。告訴他們,以四人一炕為標準,不得多盤,也不得不盤,每家至少得有一座。


    家貧者,首付兩成現錢,欠款可用糧食之外的物資折現,或以工抵債。家中無壯勞力之困難戶、鰥寡年幼之家、女戶,由府庫借款修建,墊付款項不收利息,借款者必須三年還清。”


    王柳手中的筆在紙上飛快動作,很快便將一應要點分別記下。


    她張了張嘴,雖然清楚自己要說的話很惡毒,但為了主子考慮,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您的想法和打算奴覺得很好,可要是遇到刁鑽耍滑之徒故意攪擾,在這種節骨眼上帶起不好的風波,不僅影響您的名聲,也會害了真正苦難的百姓。”


    這一點白芨表示認可,心裏不覺得下屬把人想得太壞,如果沒有相應的措施,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可她並非那種以勸誡為主,一心導人向善的當權者。


    “若明天的天氣還沒有好轉,江淮全境轉入戰備狀態,軍法無情,不管是誰在這個時候蹦躂,從嚴論處。”


    “是。”


    王柳急匆匆向軍部走去,在極寒的天氣下,往北傳遞消息都不能用鴿子了,必須要靠人力。


    隔天,氣候仍然沒有朝著眾人心中所想的方向發展,如墨的雲朵在低空盤踞伸手可摘,猶如千鈞之擔重重壓在人們心頭。


    山頂的氣壓比地麵更低,白芨站在觀景台邊緣,望著不遠處的鉛雲,臉上浮現出些許無力。


    人禍,有解;天災,難為。


    剛踏出院門的王柳尋到主子的身影,深吸一口氣後上前稟報。


    “主上,揚州知府許大人求見,孫大人也一塊來了,還有這是熊將軍發來的急信。”


    “請他們到正廳。”


    白芨接過隻有兩句話的急信,隻看了一眼,嘴角不由得露出陰惻惻的笑容。


    來到屋內,她抬手止住兩位下屬行禮的動作,直接讓王柳把消息簿翻了出來。


    “上個月,阿爾曼土司報價的大米是多少錢一石?”


    “迴主上,秋收的新糧三錢銀子,去年的陳糧一錢半。”


    “嗬,那為什麽咱們的老朋友,有膽子把糧價抬高兩倍,報價比大興境內還貴了呢?”


    聽聞這個消息,王柳麵色一變,仔細斟酌之後迴道:“主上,阿爾曼土司的身體一直不好,會不會這次是小阿爾曼代替父親出麵?”


    白芨冷笑一聲,將剛收到的消息轉手投入火盆,說道:“迴信,隻要阿爾曼沒死,就給本王聽好了:


    來自東方大國的朋友,對於他們擅自漲價的行為很不高興,如果本月不能收到一萬石新糧的補償,那麽明年暹羅的部族大會上,我們就公然支持他的死對頭,那位提雅的頭人,圖克。”


    “主上,新糧是要大米嗎?”


    “不然呢,要穀子迴來,總不能讓你去……”


    說著,白芨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都快被氣糊塗了。


    這個時候,運穀子確實要比大米更合適。


    “告訴阿爾曼,不管他打什麽主意,先敬獻兩萬石穀子過來以示誠意。想要徹底獲得本王的友誼,也不是不能談,看他的表現。”


    “主上,熊將軍說過那位老土司是個很狡猾的人,他會答應嗎?”


    聽到主子轉眼就加了一萬石,王柳默默為對方捏把汗,這蹦躂的時機太不巧了。


    “他狡猾,才會舍得出血。僅憑一千吃不飽飯的土兵,能占據那麽大的地盤,沒點腦子可不行。”


    “是,奴明白了。”


    但就在王柳準備下去傳信的時候,白芨卻突然叫住了她,“記得讓熊猛把水師拉到岸邊亮亮相,動靜弄小點,在收到糧食之前,別把咱們的老朋友嚇沒了。”


    “噗嗤……好的。”


    總算有了一筆穩定的糧食來源,女王眯起雙眼,心裏感到些許安慰。


    做生意不是不可以坐地起價,但認不清事實想要趁火打劫,他們找錯對象了。


    這番對話沒有瞞著站在客廳裏的老許和老孫,兩人大致明白了這是怎麽迴事。


    王爺找人去外邦買米,結果對方見有利可圖拚命抬價,最後被王爺掀了桌子。


    還真是,自己找死啊。


    “王爺,揚州大體平穩,都在府衙的掌控之中,下官此番前來,是想看看能否為江北的百姓出一份力。”


    不等白芨開口,許大人主動說出來意。


    上次的球賽美中不足,即便案子最終被壓了下去,沒有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但他一直都在想辦法補救。


    許知府有自己的人脈,京城的消息也是經常收到的,結合王爺反常的態度和正好消失的時間,很難不讓人往那恐怖的地方去想。


    賭徒一旦入了場便很難迴頭,尤其是他根本沒有更好的選擇。


    “你確定揚州能穩住?”


    “下官以性命擔保。”


    白芨定睛看了對方許久,最終隻能選擇相信,畢竟那些貧窮的州府,確實需要富裕的兄弟幫襯。


    “既然許大人有心,本王就不客氣了,揚州商會目前在誰的掌控之下?”


    “商會?”老許愣了愣神,而後快速迴稟,“商會一直由張家、周家、劉家這三家把控,這個劉家就是淮南知府蘇大人的嶽家。”


    聽到是熟人,白芨發現不管到了哪裏,很多圈子其實都不大。


    “那張家,不會是?”


    “是的王爺,就是被您查抄的那家,周家因為與張家有姻親,也受了連累。”


    “周家沒有參與?”


    “沒有。”


    這不經思考的篤定讓白芨心裏有底了,有老蘇的關係在劉家必定盡心,周家也因為當前的尷尬處境,急於求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許大人,你告訴揚州商會,本王需要借助他們的渠道,從邊關路城運送石炭到蘄城府,不白借。”


    “王爺言重了,大難當前,商戶為國出力本是分內之事。”


    “就這樣吧,你先下去休息,迴頭本王另有事情囑咐與你。”


    “是,下官告退。”


    老許不拿自己去和孫大人比,也根本就比不了,能成功得到王爺的差遣,已經算是天大的驚喜了。


    白芨沒有心情理會下屬的心思,看著遲遲不語的老孫,開口問道:“孫大人,你來是為了?”


    孫乾定了定神,幾經斟酌後,跪地請求:“王爺,下官鬥膽,懇請您免除廣源北部山地百姓一年的稅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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