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足足在村裏逛了一下午,見了一批又一批的熟人,直到在食肆吃完晚飯才向山上走去。


    雙腳踏上山道的瞬間,她轉身看了眼一線之隔的村子,不知在想什麽。


    燈火闌珊、人聲鼎沸的場景,讓小山顯得更加漆黑寂靜。


    習慣孤獨的女王拾級而上,卻在行進的過程中發現,每隔幾步,荒草碎石後邊都趴著一個暗哨。


    她立刻全身繃直,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往上,並隨時準備暴起。


    轉眼來到山腰開闊地帶,麵對一觸即發的緊張態勢,大汗淋漓的暗部統領無奈從陰影中走出,單膝跪地行禮。


    “參見王爺。”


    看到來人是暗星,白芨皺著眉頭朝山頂望去,“陛下一直沒下山?”


    “是的。”


    “哦,大統領辛苦了。”


    “末將不敢。”


    望著走路姿態與剛才沒有任何變化,但氣息完全不同的背影,暗星仍心有餘悸,隻差一點暗部便要損失慘重。


    一生都行走在暗處的人,對散發出致命危險的氣息是最有發言權的,那道看似單薄的身影,在他眼裏和兇獸沒什麽不同。


    “暗影,命衛隊現身,在山腳值守。”


    “統領,不可。小山不在村子裏,離大道太近,若是衛隊公然露麵,豈不是直接暴露的陛下行蹤?”


    “那也比引起不可挽迴的誤會要好,下一次,王爺不會收手的。”


    “是,屬下這就去辦。”聽到這個解釋,副統領暗影咽了口水,匆忙往山下奔去。


    統領說得對,山道狹窄,不適合大規模突襲,即使有不要命的賊子也不用太緊張。


    但王爺不一樣,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無情的殺戮怪物,比反賊恐怖得多。


    白芨沒心思理會暗部防衛的改動,直到站在圍牆門口,身上那股由不明危險激發出的殺氣才慢慢隱去。


    她清楚自己有問題,就像電影中獨自在荒島生活四年,不得不與排球做朋友的快遞經理,又或者一個人在火星種了一年土豆的宇航員,他們獲救後,真的還能迴歸普通的生活嗎?


    影片似乎是這個意思,結局也都盡量在展現祥和寧靜,兩位主角一個站在十字路口,開啟新的人生,另一個走到暮年將一生的感悟悉數教授給學生。


    當然,白芨也可以表現得和電影中的主角一樣正常,可內心深處究竟藏著什麽,隻有自己知道。


    “丫頭,你怎麽不進來,快快快,就等你了。”


    人迴來了卻遲遲不進門,聽得消息的宋繼興按捺不住,親自跑到院門口迎接。


    “宋叔,您這是?”


    “哈哈,你進去就知道了。”


    白芨不明所以,對一旁露出幾絲驚愕的李總管打了個招唿,也不管對方是不是看出了什麽,跟在滿臉興奮的宋大爺身邊朝前走去。


    待她剛跨過門石,足有半人高的大爐子瞬間映入眼簾,直直地矗立在露天庭院中,頂部蓋了一口大鍋,裏麵正咕嚕嚕地冒著熱氣。


    “丫頭,過來坐,那些孩子烤肉都不帶我們,咱們自己涮鍋子吃。”宋繼興嗬嗬直樂,一邊指了指堪比鄉下做酒席的大鍋,一邊從八仙桌上倒了杯酒遞過來。


    白芨隨手接過杯子,盯著燃燒正旺的煤爐看了一會,再瞧見不知道是喝高了還是激動到臉紅的四個族人,把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宋叔,您一整天都在山上做爐子?”


    聽到這話,宋繼興來勁了,顧不得已經燒掉了一件衣服,慢慢走到自己的傑作旁邊。


    “哈哈,我可沒你的心大,不看到結果怎麽也不放心。”


    這雖然隻是個初成品,有很多地方都需要改進,但效果就擺在這裏,很難不讓人高興。


    “佩服。”


    白芨由衷地感概了一聲,圍著四四方方的爐子轉了轉,順著對方得意的眼神,看到了庭院角落裏小一號的爐子,以及另一個圓柱形狀的煤爐。


    除了進氣閥沒有鑽孔,她都找不到可以改動的地方,這舉一反三的能力,不服不行。


    院中安靜了一會,隔著鍋氣站在原地的兩人對視一眼,之後同時邁開腳步,向亭台而去。


    “丫頭,你這是順手而為,還是為了路城的老周?”


    退休後的老宋有大把時間想東想西,現在不說很了解大小姐,猜到六七分還是有把握的。


    人家都不閃不避了,白芨也懶得掩藏,直言道:“都有吧,周叔的原因占四成,主要是銀子。”


    “銀子?”


    “是啊,朝廷不斷有進項,朝中的各位大人就有事做,不會時不時把眼光放在我身上。”


    宋繼興:……


    這丫頭總能想出各種新奇的詞來罵人。


    “嗬,說得朕都心動了,你要是去上朝,那些人的臉色一定很好看。”


    “別,我下手沒個輕重,嘴上也不積德,去了大概得遺臭萬年。”白芨才不管這人是不是玩笑,直接堵死了一切可能。


    再次公然被嫌棄,宋繼興內心沒有絲毫波動,早就預料到了會是這個結果。


    他看著下方的潺潺流水,重新提起昨晚的話題,“丫頭,你已經看過村子的情形了,想必心中有了打算,朕之前的提議考慮得怎麽樣?”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


    “不,你必須趁孩子沒長大的時候做出決定,晚了就走不了了。”論起人生閱曆,宋繼興比女王要深厚得多,指出了她這個計劃的致命弱點。


    白芨沒有否認,平靜地抬起眼睛看過去,問道:“宋叔有何見教?”


    “哪裏有什麽見教,你是一葉障目,陷入迷障罷了。”


    宋大爺搖頭輕笑,在女王露出疑惑的時候,提醒了一句,“你難道忘記了,朕與幾個孩子是如何碰到的嗎?”


    此言一出,白芨的氣息馬上變得不同,暗罵自己蠢透了。


    比起安穩,小孩子肯定願意和親娘待在一起,就算不願意接受顛簸的生活,至少也該由他們親口拒絕。


    “多謝宋叔指教。”


    宋繼興受了禮,卻不打算接受謝意,肅然道:“在大興,你無需向任何人道謝。丫頭,好好考慮一下,江淮全境一百一十五縣,隔三差五帶孩子們出去走走,沒個五年走不盡的。”


    他說完就一直觀察自家大小姐的臉色,確認自己沒聽到反駁的話語,便帶著一股陰謀得逞的笑意衝老夥計打了個手勢。


    然後,白芨身前就出現了一把外觀樸實無華的長劍,“出門在外,這個拿著防身。”


    “宋叔,您就這麽著急送出自己的佩劍嗎?”


    “自然,刀劍本為兇兵,跟著朕,委屈了啊。”


    白芨徹底服氣,伸出左手接下了這柄長三尺有餘,劍鞘寬度超過兩寸的天子劍。


    之後她不發一言,徑直離開亭台,重新迴到了庭院中,並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中立在方爐麵前。


    唰。


    絢麗的劍光在庭院中閃過,卻隻在須臾之間無蹤,仿佛隻是大家的幻覺。


    直到大小姐的身影消失,迴過神來的宋繼興立即小跑過來,蹲在地上仔細查看。


    當他看到控製進氣的爐蓋和爐嘴上多出一道小口子時,心領神會地把蓋子扣了上去,隨手轉動了一下……


    “陛下,有了這個,是不是不用每天生火?”李總管看到對齊的小孔,很快就想到了關鍵。


    聽得這話宋繼興呆了呆,而後開懷大笑,“哈哈哈哈,德勝,朕早說了吧,這劍送出去肯定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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