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還是您這兒的辣椒地道,比文氏頂級的還好。”


    生於京城,吃著各種餅麵長大的皇室子弟,現在已然是正宗廬陵人士的做派。


    比起煲仔飯,誠王明顯更喜歡辣辣的烤魚,平時應該沒少吃辣。


    而吃飯最舒心的情況莫過於兩人各有偏好,誰也不耽誤誰,都能吃得盡興。


    “文家把辣椒分了等級?”


    白芨以前隻注意了辣椒的長勢和產量,沒怎麽關注具體方麵,這事還真不知道。


    “您還真是家大業大,現在市麵上的辣椒分三等九品,最好的那種兩串錢一斤,還是新鮮的。”


    “這麽貴?”


    民間的一串是一百文,按照官方匯率,兩錢銀子一斤的辣椒,這是要嚇死誰?


    白芨麵露震驚,而後又想到了一件事,自己在文氏那裏有不少股份的。


    頭兩年,文家的主要的精力都在開地和育種上麵,往外流出的辣椒不多,因此沒什麽收益。


    這要是今年年底一對賬……


    “是啊大小姐,文氏賊精賊精的,還搞什麽絕品限量,弄得現在有身份的都去搶最好的品種,一兩文一斤的都看不上了。”


    誠王一邊嗦著魚骨一邊吐槽,怎麽聽都有一種下手慢了沒買到東西的怨念。


    迎著對方期待的眸子,白芨搖頭輕笑,“我就是個甩手掌櫃,這些從不插手。”


    她直接拒絕這人想找關係拿貨的心思,也大概知曉了文氏這麽做的用意。


    文人清流家族,賺錢對他們來說是其次的,整個家族的名聲大過一切。


    把辣椒分等級,可以明確區分客戶群體,也能讓領了辣椒種子的普通農戶多幾分收入。


    說白了,文不商是帶著周邊的百姓一起賺錢,在不影響底層民眾吃辣椒的情況下,還能狠宰一波麵前這種不差錢的主。


    這種領著大家走的做法與控製胡椒的家族相反,不但不會遭人嫉恨,還能贏得偌大的聲望。


    夠舍得,也很聰明。


    “大小姐,聽說不遠處的沈氏也從您這拿了種子?”


    “嗯,他們今年才開始種,具體如何誠叔可以自己去問問。”


    “好吧。”


    沒有拓展到新的購買渠道,誠王戀戀不舍地放下被吃得幹幹淨淨的魚頭,表情十分遺憾。


    晚飯過後,兩人開始坐下喝茶,借著還未完全昏暗的天色,默默欣賞小院的風景。


    “大小姐,一個孫縣令算不得什麽,但孫家有不少人脈,您可別過於仁善。”


    “誠叔指的是?”


    誠王搖了搖頭沒有明說,而是指了指後衙主院的屋子,語氣中帶了一絲狠辣,“他所犯之事必然不小,不然也不會求到本王頭上,所以您必不顧及後宅……”


    這一刻,誠親王展露出了屬於皇室藩王的氣勢,傳達的意思簡單明了。


    白芨偏頭看了他一眼,而後‘嗯’了一聲表示接受對方的好意。


    能安穩生存的都不是善茬,再怎麽能屈能伸,有些骨子裏的東西是不變的。


    不愧是可以當眾行跪拜大禮,為自己覓得坦途的狠人。


    小宋曾經也跪過女王,可那是因為聖旨在前,給身為皇帝的老爹麵子,二者完全不同。


    “多謝誠叔提醒。”


    “別別,我隨口說的,大小姐您心裏有數就好。”


    隨著天色漸黑,小院再次陷入了寂靜,兩個不斷拿起又放下茶杯的人心中皆有所思。


    白芨不喜歡株連,卻也不會大度到給自己留麻煩,孫縣令的家人下場如何,有大興律在那裏擺著,不用刻意去做什麽。


    禍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親屬,她相信這裏麵的度顧縣丞能把握好,否則就該換人來當這個六合縣令了。


    但畢竟對方的提醒實屬一番好意,不還禮有些說不過去。


    “誠叔,您是不是有話想說?”


    聽到大小姐主動問起,吃過飯賴著不走的誠王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問道:“大小姐,您能不能透個底,最近吳中縣的事情是您在背後授意嗎?”


    “最近?”白芨擰了擰眉,反問道,“誠叔,我近一個月來隻顧四處遊玩,您說的事情是什麽?”


    “就是吳中縣衙準備嚐試新的婚嫁之法,讓女子晚一到兩年嫁人,另由官府出麵找繡活給她們幹。這真不是您的意思,而是胡大公子自己想到的?”


    誠王雖然遠離朝堂,平日裏謹小慎微,可還是做了很多自保工作的,譬如了解朝中大員的近親和生員關係等等。


    他在少年時候與胡遠誌一起玩過,實在接受不了小夥伴變得這麽快,也打心底認為這種事關女子的政策對方想不出來。


    如果這事真是大小姐的意思,那麽自己也可以求教一二。


    聽到這些消息,白芨腦子轉得飛快,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胡遠誌,好一個未來的蘇州知府。”


    “蘇州知府?”


    誠王被驚得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指都有點顫抖。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藩王公然插手官場?


    “對,這事不是本王讓他去做的,但我給了提示。如果他想往前走一大步,最好的法子是解決新生兒的問題,然後讓太上皇看到。”


    白芨坦坦蕩蕩,將自己和胡縣令說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並且用極為堅定的眼神看著誠王。


    當胡遠誌能想出這個法子,她就已經決定公然向宋大爺表示意願,這個蘇州知府隻能姓胡。


    增加生育率、保障嬰幼兒活下來的辦法有很多,可用延緩女子嫁人時間、還不得不極力去解決家庭矛盾這樣吃力不討好的辦法,老胡值得。


    以親王之尊,女王當然也可以向世人普及‘等盆骨長成再生孩子,母子平安的概率更高’,但效果絕不如一地父母官去做要好。


    因為她本是女子,女子為女方說話,天然帶有偏向,再有道理也會讓人懷疑用心。


    而身為男子的縣令這麽做,沒有了性別立場,隻要事後證明是對的,那便是不容反駁的公理。


    人性很真實,現實也很無奈。


    白芨重重地擱下茶杯,起身與誠王對視,肅然道:“我本不指望他能做到這一步,隻想他給嬰兒和哺乳期的女子一些貼補和照顧。既然胡遠誌自己想到了,那麽本王就不會退縮。”


    “誠叔,女子十五及笄,不是老天要讓她們十五歲成年,而是我們自己這麽定的。從母體出來到及笄,滿打滿算她們隻長了十四年,還是一根青苗,根本不到生孩子的時候。”


    “事實上,不管誰去統計,都會得到不可思議的結果:婚嫁行情不好的老姑娘,一旦嫁人生子,母子平安的概率遠大於十二三歲就嫁人的那些。”


    誠王被她的決絕與氣勢鎮住了,久久都不能言語。


    原來,這才是大小姐真正的目的,讓自己給皇兄帶話?


    “您何不直接……”


    話說到一半,身為男子的皇室貴胄,卻奇跡般地懂了。


    史上出了一個武皇,以女子身登臨至高之位,也出過不少大權在握的後妃,然而她們沒有帶來好的改變,最終的結果是使得女子的地位更糟。


    自己‘一定要勝過男子,出一口惡氣’的任性,是由整個群體在付出代價。


    大小姐不是不能,而是不願意,或者說不敢。


    “您過於小心了,皇兄的氣量很大,隻要不涉及社稷安穩,他不會多心的。”


    雖然平日裏過得不算如意,但誠王還是實話實說,給了自己哥哥一個公正的評價。


    白芨感受到對方的真誠,轉頭笑了笑,“我相信宋家皇室,可我不信別人。”


    世上不公的事情太多,也沒有那麽多理所應當,公平,從來都不是弱者可以向強者祈求來的。


    強者不是傻子,隻有存在更大的利益驅動,他們才會心甘情願割舍自己些許地位給弱者,讓雙方共贏。


    適當晚婚有利於大興人口增加,能增強國力,所以宋大爺和小宋大概率願意去嚐試,這比單純喊一句‘生而為人,男女怎能不等’的口號要強上萬倍。


    人心易變,唯利益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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