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的行事準則,要麽不做,做就做絕,誰要跟你小打小鬧。


    這是她從一部電視劇裏麵學來的,並引為至理。


    那部古裝破案劇,以法醫宋慈為藍本,講述了提刑官提點刑獄,用超前的驗屍之法查查冤案,正清刑獄的故事。


    然而,裏麵最出彩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並不是主角宋提刑,而是老戲骨出演的反派刁大人。


    他因貪贓枉法犯到了主角手上,被罷官丟職後追著主角的馬車一路叫罵,句句道出世間真言,發人深思。


    刁大人也和普通的反派不一樣,沒有因為丟官就下線,後麵又出來了,當的官比之前還要高。


    他不時跳出來,用洞悉世道百態之言嘲諷主角,不僅貫穿了全劇,還給提刑大人找了不少麻煩。


    由於宋大人沒有錘死刁大人,所以才有了後麵的憋屈和麻煩,而白芨是不會給對方這個機會的。


    誠王這麽大的動作,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為了給女王造勢,孫縣令隻是一個工具而已。


    但工具也是人,是人就會有想法,會生出恨意,在你自己都忘了這種小事的時候,給你來上那麽一下。


    既然人家能幹出強行請人的事,怎麽死都不算特別冤枉。


    白芨看了眼傻在原地的誠王親衛,直接衝門口拍了拍手。


    “林隊長。”


    “有。”


    “拉下去。”


    “是,王爺。”


    與地方藩王的衛隊不同,女王的親衛大多都是見過血,有豐富戰鬥經驗的老兵。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林隊長,麵對瘋狂掙紮的必死之徒毫不客氣,一拳一腳就讓對方昏死過去,也算讓他享受了一把安樂死。


    “大小姐……”


    無論之前誠王對白芨的評價有多高,在這一刻都重新刷新了自己的見識,七品縣尊說殺就殺?


    他平時開個宴會還要顧及當地知府的看法,生怕那個王八蛋亂寫一通,讓皇兄生出不好的心思,別提有多憋屈。


    但你看看人家,同為親王,這才是王爺該有的威風啊。


    再迴頭看看手底下的人,這,算了,還是不看了。


    宋誠自己也殺過人,不過都是府裏的人,簽了死契的那種。


    現在一位正七品朝廷官吏死在自己麵前,震不震撼先不說,如何收場才是最重要的。


    有權勢不代表可以為所欲為,能為所欲為之後屁事沒有,才是真本事。


    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近距離了解女王,以及窺探皇兄心思的機會。


    白芨並不去管身旁的人怎麽想,隻有一拳之隔的距離,再遲鈍的人也能感受到那種情緒的變化。


    等林隊長快速迴轉,拎著用布包的血淋淋的首級迴來,現場響起一片嘔吐之聲。


    有不少被家族送過來的閨閣女子、隻會口嗨的富家公子哥,受不了這種刺激當場暈了過去。


    誠王也是第一次直麵這種殘酷的血腥,頭暈目眩的同時,再一次拔高了對大小姐的重視。


    死亡的恐懼開始蔓延,除了兩位王爺的麾下,所有人都被嚇趴在地上。


    “是誰強行請我過來的,記下了嗎?”


    “迴王爺,一個都跑不了。”林隊長立即出言,語氣中的寒意凍煞旁人,使得場中的氣氛直接落到冰點。


    “那就好,押過來。”


    “是。”


    隻有十人的親衛小隊,很快就在人群中辨認出了那些衙役,幾息之後,押著毫無反抗之心、雙股顫顫的七八人來到近前。


    “王,王爺饒命,我等也是迫不得已才衝撞了您,這一切都是孫大人的命令啊。”


    “是的王爺,求您饒了小人這一迴,借小人們天大的膽子,小人也不敢嚇唬您啊。”


    “王爺饒命,開恩。”


    “求王爺饒命。”


    一腳踏上奈何橋頭,衙役們帶著對生的渴望,爭前恐後地出言請饒,生怕再一次聽到‘拉下去’這三個字。


    亂糟糟的場景讓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驅散了剛才那種幾乎要凝結成實質的恐懼。


    緩過神來的誠王端起杯子,目光打量著褲子已經濕透的羔羊,心中漸漸有了想法,等到烈酒下肚,已經清楚了對方的打算。


    隻要事情的性質定下,坐實孫縣令強行擄劫親王之舉,多少人頭都不夠砍。


    有魄力,有腦子,最恐怖的是,殺人於她而言仿佛殺雞一般,絲毫不能引起心緒的波動,根本不會影響思考。


    這樣的人是最可怕的,和皇兄一樣,能夠談笑間滾滾人頭落地,臉上的笑顏兀自不變。


    正在這時,白芨輕輕抬起手,拿著杯子與誠王碰了一下,差點沒把後者驚得跳起來。


    眼看氣氛烘托得差不多,她也沒心思去理會其他,沉聲說道:“若你們今日碰到的不是本王,換作其他女子將是何下場?還有臉求饒,恬不知恥。”


    “王爺容稟,小人們也是迫不得已,說出要綁縛您的話,也是唬人的。”


    “嗬,這話你們自己信嗎?”


    隨著白芨說出這句冷嘲,跪在地上的衙役們再也沒了可以辯駁的方向,全都低頭沉默下來。


    而在場的其他年輕公子、小姐眼睛都要瞪出來了,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心狂跳,孫大人今天是出門沒帶腦子嗎,還是沒聽過女王最近在蘇州境內的名頭?


    當個中情由被三言兩語揭露,情緒的走向瞬間變了,一股無名的火氣和惱意在大家心裏瘋狂滋生。


    也就是罪魁禍首死了,不然被場中近百雙充滿恨意的眼神盯著,恐怕會再死一次。


    事情到了這一步,白芨已然全麵控場,當絕對的高位者麵對下位者占理時,再過激的行為都是可以輕鬆圓過去的。


    “你,對,就是你。”


    衙役的領頭者,六合縣的班頭被女王點出,本以為是死到臨頭,卻沒想到自己能聽到仙樂一樣的話。


    “鑒於你不知道本王身份,還能對本王禮待,雖行滅法之事,卻有三分無奈……”


    白芨一邊說著,一邊背手從主位走下,同時看清了所有人的神情。


    “本王可以不計較你們冒犯親王的罪名,但能否活命就看你們自己是不是該死了。本地縣丞何在?”


    看到旁人都不敢迴話,書吏隻能戰戰兢兢地跪上前,小聲說道:“迴王爺,縣丞大人告了病假,並未到此。”


    病假?


    在頂頭上司拍貴人馬屁的緊要關頭,告病假?


    有意思。


    白芨笑了,接著問道:“六合縣可有縣尉?”


    “有縣尉之職,但無人擔任。”


    “這樣啊。”


    南方家族比北方抱團的風氣更重,能讓縣衙有縣丞已經是極限了,段不可能會讓第三人名正言順地踩到自己頭上。


    縣尉不是本地人根本幹不下去,而本地人成為縣尉心中必有偏向,容易打破家族之間的平衡,吳中縣同樣沒有縣尉。


    白芨點了點頭,看向林隊長,命令道:“給江川……哦,給江從虎發令,入夜之前務必帶人趕到六合縣衙,給本王好好查一查,此地還有沒有官府公然擄人的不法之事。”


    “遵令。”


    安排完這些,白芨又將目光對準了場中跪地的衙役,“聽清了嗎?你們該有什麽下場,皆由爾等平時所行決定,本王不計較你們冒犯,但百姓能不能放過你們,就看你們平時做不做人了。”


    “聽明白了,小人多謝王爺開恩。”


    “謝王爺開恩。”


    女王的這個做法,不僅沒有讓衙役們害怕,反而讓他們在心裏生出劫後餘生之感,並決定好好感謝一個人的存在。


    幸好平時有縣丞大人敢頂著太爺幹,讓三班衙役都不敢過於放肆,否則……


    雖然這些人沒有說別的,但從他們的臉上白芨依然得到了不少信息。


    這些人平日裏應該沒有大過,至少不會因之丟掉性命,所以不怕查。而不經意間露出的慶幸和感激,又是對著誰呢,那位有意思的縣丞?


    “誠叔,小女反客為主了,您別見怪。”


    “別,千萬別如此客氣,大小姐您接著來,若是人不趁手,小王這裏還有些不經用的家夥。”


    論識時務,宋誠在全部藩王裏麵都是佼佼者。


    否則其他宗親都窩在苦寒之地,怎麽他這個更應該被宋大爺防備的親兄弟,反而會封在廬陵這個好地方?


    白芨差點就被這情急之下,帶有幾絲封地口音的話逗笑了,拱手行了個晚輩禮。


    隨後,她一收臉上的表情,對著一眾鵪鶉說道:“今日宴會結束,所有人當即隨本王前往縣衙,不得離開。眾衙差戴罪立功,但凡少一人,本王唯爾等是問。


    此外,派人先行前往縣衙,命縣丞接駕,都明白了?”


    幾番敲打之下,一心隻想求得活命的衙差哪有拒絕的餘地,更別說已經看到了生命的曙光。


    “是,王爺,小人們知道該怎麽做。”


    “很好。”白芨終於露出了笑容,彎腰做出請姿,“誠叔,請。”


    誠王既佩且歎,搖頭笑道:“大小姐,先請。”


    要不說皇兄能坐穩皇位呢,換作一般皇帝,哪能容得這般龍鳳人物執掌高位。


    這兩位,都是大氣梟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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