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白芨難得沒有睡到三竿再起,而是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朝大湖走去。


    觀湖景日出是許多遊客會選擇在湖邊留宿的主要原因,身臨廣闊的水域之中,在絲絲寒風裹挾之下,望著大如車輪的太陽,緩緩向上升起並逐漸變得奪目,這個過程會讓人深有感悟。


    自然天地有其獨特的運轉道理,渺小的人類隻是見證者,相當一部分人會受到它們帶來的震撼,從而心生敬畏。


    “王爺,有這般美景在前,不虛此行啊。”


    曹禦史緊了緊身上厚厚的披風,臉上帶著些許紅潤與讚歎,不知是陽光的反照,還是心有所感。


    “嗯。”白芨靠坐船篷上點點頭,麵對如畫的場景,腦子也開始清醒了,不忍就此睡去。


    她向來對所有和浪漫能扯上關係的東西過敏,但不得不說人家趙村長沒有吹牛,這確實值得早起。


    如果忽略掉讓人心裏極為不舒服的烏篷船,的確算一個不錯的去處。


    “大姐,你們整個村子就這一條船嗎?”


    聽到對方的稱唿,正小心撐篙的女子差點嚇得脫手。


    “貴人,不是的,我們以前有好多船……後來都被收走了。”


    白芨伸手摸了摸船板,沒有上過幾次桐油的木材,還殘留著幾絲原木的粗獷,毛刺從細微之處凸顯出來,說明這是一條新船。


    “那你知不知道你們的船都被收到哪裏去了?”


    “不知道。”女子看了看水麵,盡量讓船走得穩當些,“府城來的官老爺說我們沒有打魚的文書,每次打到的魚也沒交稅,那些船被拿去抵稅了。”


    這話一出,白芨的臉色微微一沉,沒有再開口。


    寧水雖然沒有湖,但境內有多條小河,還有一個碼頭,臨水而居的老百姓也會把打魚作為副業。


    她自己才收完稅沒多久,先前翻看的律法知識還沒來得及忘掉,因此知道相關的規定。


    漁稅是論船隻來交的,一條小船相當於你家裏的一畝地,同樣是按照產出也就是漁獲的比例來交。


    但是,這條律法主要針對的是漁民,本業以種地為主的農戶,在獵漁期偶爾打幾次魚來貼補家用,不交稅也說得過去。


    法理不外乎人情,一般的縣令根本不會揪著這幾個銅板不放,縣衙隻要能收到擺攤賣魚的商稅就可以了。


    關於漁船的這個情況昨晚村民沒說,隻是重點提了衙門不讓他們種地、養蠶的事,作為副業的漁獵則是隻字不提。


    曹禦史聽聞還有這等事,賞景的興致頓時淡了很多。


    “你們的船直接被府城的人拖走了?”


    身材高大的女子覺得這個大老爺的神色很怪,忍不住將竹篙抽出水麵握在手裏,問道:“大人,有什麽不對嗎?”


    “這位大嫂,你有所不知,且不說你們是否要交獵漁稅,即便要補齊所欠稅款,也該由你們吳中縣衙催繳,州府是不能越過地方縣衙的。”


    曹大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輕聲解釋著,到最後自己都快說不下去了。


    規定隻是規定,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四品知府在他麵前不算大,可對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來說,有再強硬的背景,到了地方也跨不過這座大山。


    “哦,大人說的是這個啊,別說我們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人家是比胡大人還大的老爺,我們哪敢多說什麽。”


    女子搖了搖頭,把竹篙重新插入水中,載著兩位貴人往岸邊去。


    她用充滿感激和崇敬的目光偷偷打量了一眼白芨,腦中滿是希望地憧憬著今後的日子,能正常種地和養蠶就好,自己能養得起兩個娃,便是不能打魚也不要緊。


    沉默的氛圍讓曹禦史稍顯尷尬,大桑村從事發到現在足足一年了,那位知府老爺不僅屁事沒有,而且膽子越來越大,這次還敢給衛軍開通行文書。


    “王爺,您在寫什麽?”


    直到幾人下了船往迴走,曹大人發現剛才的話題王爺隻是起了個頭,其餘時候都在低頭書寫,完全置身事外。


    “沒什麽,有感而發想到了幾條有關寧水的安排。”白芨把紙張折起來放入袖口,一臉輕鬆地走走停停。


    “王爺,您何不……”


    “曹大人,本王知道你想說什麽,但對於一個將死之人,我實在不想浪費時間。您的想法很好,可事實上有幾個大官倒台,真正是因為告示上的罪名呢?”


    對於老大人的好意,白芨心領,卻不需要。


    知府已經算一方大佬,這種級別的人物被查處下獄,絕不可能是告示張貼出來的那樣,由於殘害百姓和貪贓枉法。


    他們的倒台隻可能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或者有更高身份的人物想插手這個位置,普通百姓隻要不造反,多大的事都能壓下去。


    就算給廖明德加上各種實打實的罪責,但最終決定此人命運的還是貢品事件,‘害民’不過是讓自己的出手變得更公道而已。


    白爺已經在做虧本生意了,並不想給機會讓朝廷白賺吏治清明的名聲。


    “下官明白了。”


    曹禦史一臉無奈,紙上的信息永遠不如當麵接觸來得直白,王爺的性子比傳說中還要肆意,無比灑脫。


    既然人家不在乎這個,他也不去討嫌,轉頭提起別的話題。


    “王爺,您是怎麽注意到船上的?”


    “嗬,巧了麽不是?”白芨臉上的笑容沒有溫度,隨手薅了路邊一根雜草,“類似的船本王見過,就在村外的小河裏邊,甚至,那些船有七成的可能出自這裏。”


    什麽?


    曹禦史沒留神拔掉了自己的一根胡子,吃痛之餘想到了前一陣韓大人嚴令江淮各地州府排查拐子團夥的舉措,根由竟是這個?


    “王爺,烏篷船在水鄉不算罕見,您是以什麽來斷定,那些船可能是大桑村的?”


    “你不說本王還覺得奇怪呢,明明是漁船的構造,艙內卻沒有絲毫魚腥味。拐子團夥也真是有閑心、有閑錢,竟然專門造了一批擄人的船。”


    白芨字字沒說蘇州知府,但話裏話外目標明確,要是那些船屬於漁民,是不可能不帶味道的。


    元末的梟雄陳友諒就是漁民出身,曾經被人嫌棄身上的味道過重,心理受到了不少傷害。


    人尚且因為接觸魚蝦會沾上味道,船更是不能幸免,所以被繳獲的船要麽屬於把打魚作為副業的普通百姓,要麽是以載客為生的艄公。


    前者在漁獵期過後會把船扛上岸,刷洗幹淨用油保養到下一次捕魚的時候,後者幹脆不打魚。


    而大桑村同時具備打魚和載客的條件,結合拐子交代的最終地點就在蘇州,這個鍋廖知府不背也得背。


    曹禦史不清楚個中詳情,心裏的震撼不小,覺得王爺太擅長從細微地方著手,一層層往上推。


    “王爺,這事還是告訴韓大人一聲吧,隻要坐實了這事,也能省咱們很多功夫。”


    “也好,大人你看著辦吧。”


    這個建議比較符合白芨的心思,罪名越多,就需要花更多心思去找借口,也容易露出破綻。


    知府先倒,其他人便不足為慮。


    想到蘇州府城好像是有熟人(冤大頭)在的,原本不打算露麵的某人,頓時起了去那裏打打秋風的想法。


    帶著愉悅的心情迴到小村莊,白芨發現樹下已經擺好了桌凳碗筷,可等看清碗裏的東西,直接就被氣笑了。


    在肥田沃土的魚米之鄉,老百姓居然隻能用野菜碎米來接待足以決定他們生死的大人物,還真是讓人火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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